我的脱籍文书,是我爹?命换来的。
秋猎围场上,他从马蹄下救出了受惊的世子,?己却被踏成了肉泥。
侯爷仁厚,感念其忠勇。
除了赏银,还额外恩典,给我和我娘脱了奴籍。
在此之前,我娘是夫?院中的二等嬷嬷。
她跪在夫人面前,磕头磕得?了?。
「外头天大地大,奴婢却无根?萍。
」「只求夫人念在旧情,允奴婢在身边继续伺候。
」夫***抵是念旧,也或许是不想传出苛待忠仆的名声。
叹了口气,应了。
我们依旧住在侯府后巷那间窄屋里。
我娘也依旧在夫人院里当差,甚至更得脸些。
只是那纸脱籍文书,成了我娘最大的心魔。
「你爹用命给你挣来的前程。
」「娘老了,这辈子已经完了,但你可以!」「你不能烂在泥里,必须爬上去!脱了这身贱骨头!」从那之后,我活得像个鬼。
一个必须模仿侯府大小姐的鬼。
我娘在侯府沉浮半生,识文断字,甚至通些诗书。
此刻。
...
我试过反抗。
第一次,院里的小丫鬟们偷懒,聚在一起玩翻花绳,笑得天真烂漫。
我怔怔看了好久,晚上吃饭时,忍不住小声问。
「娘,我能不能也…」「也什么?」她放下正在数的米粒,眼神平淡。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声音越来越小。
「也玩玩花绳…」她没立刻动簪子。
只是站起身,去门外捡回来几根枯树枝,扔在我面前。
「跪上去。
」枯枝嶙峋,跪上去的瞬间,膝盖就像被无数根针扎透。
她继续坐下数米,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侯府千金指若削葱根,翻花绳?那是粗使丫头才玩的腌臜玩意!」「你的手以后是要抚琴执棋描花样的,坏了筋骨,担待得起吗?」那一次,我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膝盖血肉模糊,和裤料黏在了一起。
夜里她给我上药,动作格外轻柔。
「娘是为你好。
现在疼,以后才能享福。
」末了又耳提面命:「你现在不是奴才了,一定要活出个人样!」第二次反。
...
病好后,我变得沉默。
我娘却很满意,说我终于有了点侯门千金沉静的气度。
侯府请了先生教小姐读书。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偶尔能蹭来几张先生写废的字帖。
她把这些破烂当宝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宣纸和毛笔。
自己舍不得用,便用削尖的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地教我。
「小姐三岁开蒙,临的是班夫人的帖。
你虽晚了,但须得更刻苦。
」写错一笔,树枝便狠狠抽在手背上。
「字如其人!这般歪扭,是想告诉旁人你天生***吗?」她盯着我,眼睛瞪得骇人。
「侯府的门楣,连守门的石狮子都讲究个气派。
」「你爹用命把你从泥里捞出来,不是让你继续写这种蛆爬的字!」手背火辣辣地疼。
我不敢动,只得攥紧毛笔,继续在纸上勾勒这些陌生的笔画。
除了认字,还要学艺。
琴棋书画,我们自然碰不起真的。
她便想了替代的法子。
没有琴,她砍了后院一截老竹。
绷上几根粗细。
...
有一次,在回廊下遇见正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去花园散心的大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她的模样。
通身的气派,美得令人窒息。
她似乎有些畏寒,裹着白狐裘,小脸莹润。
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然的倦怠和娇贵。
我娘立刻拽着我避到道旁,按下我的头,躬身。
「给小姐请安。
」她声音谄媚,大小姐脚步未停,仿佛没看到我们。
只有她身边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随意摆了摆手。
一阵香风掠过。
我忍不住抬眼,飞快地瞟了一下。
正对上大小姐无意间瞥来的目光。
清澈,淡漠。
像看一株草,一块石头,很快便毫无兴趣地移开了。
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冷。
***夜模仿,承受无数痛苦想要成为的人。
根本不屑看见我。
回到窄屋,我娘却异常兴奋。
她反复念叨:「看见没?那就是侯府千金!那通身的气派!那仪态!」「若微啊,你今日走得很好,小姐一定看见了!」我姓何,爹给我起名。
...
我娘立刻按着我跪下,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奴婢带小女给夫人磕头,谢夫人昨日寿宴恩赏,府里上下同沐恩德。
」我依着教了无数遍的规矩,像个木偶一样跪下磕头,嘴里说着吉祥话。
夫人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淡淡的。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努力镇静却还是紧张得有些发抖。
夫人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身上的褙子上停留了一瞬。
又落在我脸上。
「倒是齐整。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我心脏狂跳,下意识瞥向我娘。
她垂着眼,嘴角绷得死紧。
我赶紧收回目光,声音发颤。
「回、回夫人,奴婢叫何若微,今年十四岁了。
」听到我的名字,夫人忽然轻笑了下。
「若微?倒是个好名字。
抬起头让本夫人好好瞧瞧。
」我僵硬地抬头,撞进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神色里。
看着我这身拼凑的行头,带着洞悉一切的不屑。
「模样是周正,瞧着也伶俐。
」「你爹是个忠心的,倒是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