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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锁头打开的声音自幽暗潮湿的死牢里响起,楚彧缓缓抬头,看到提着食盒被狱卒放进门的贺允之,眼中有一瞬间的惊愕。

“王爷,我来看你了。”才一开口,贺允之就湿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咬唇在楚彧面前蹲了下来:“明天就是你车裂的日子,我,我来给你送饭,你吃饱了再上路,好歹做个饱死鬼。”

楚彧:“……”

虽然这是事实,但听着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若非清楚贺允之拙嘴笨舌还爱哭,楚彧都要怀疑他是来看笑话的了。

“你不该来的。”楚彧叹了口气,打量着眼前青年眼下的青黑,忍不住想伸手碰碰,又因为沉重的镣铐打消了念头,只重复着道:“你不该来的。”

谁知这一句竟惹了对方不高兴,气哼哼鼓了鼓腮帮:“我不该来,你盼谁来,咱们的九五至尊吗?”

“我不是……”

“他都要将你五马分尸了,你还念着他。”贺允之低头揭开食盒,将里面满满一大碗的米饭和肉端了出来,筷子塞楚彧手里:“吃吧。”

楚彧深深看了贺允之泪雾迷蒙的双眼一眼,第一次没有觉得烦,点点头,端着碗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贺允之拾袖擦了擦眼,等他吃差不多了,才把酒壶拿出来:“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巫山桃花酿。”

楚彧吃饭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

巫山桃林,是当年他与还是皇子的赵兖结义的地方。

当时只以为爱而不得最是苦,如今被利用彻底才发现,自己满腔情意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喝点酒吧,别人上断头台都要喝酒的。”贺允之目光在楚彧苦涩上扬的嘴角一掠而过,巴巴将酒壶递上。

楚彧接过酒壶,眼睛看着贺允之:“你心里其实恨我的吧?”

不然怎么句句都在扎心添堵。

“王爷可还记得,当年你我大婚之日,你因为被人冲撞,怒极砍杀,我被吓哭,你说的第一句话?”贺允之垂下眼睑:“你说,哭哭啼啼男人否,滚远点,别污本王的眼。”

自那时起,贺允之便被安排住到了离主院最远的偏院,再没往楚彧跟前凑过。两人同住一屋檐下,却比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不如。

所以该不该恨,又恨不恨?

贺允之没说,楚彧也没再问,拎着酒壶仰面就灌了起来,完了一抹嘴,却话没说上一句,就仰面昏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楚彧昏迷倒地的瞬间,几名黑衣蒙面人便立即现了身。

贺允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带走。”

很快,一行人便如鬼魅般,带着昏迷的楚彧迅速离开诏狱,消失在了深暗的夜色中。

此时正值子夜,万籁俱寂,马蹄虽然被包了软布,踏在地面依旧能发出不小的声响,为了不引起巡城官兵的注意,一行人不得不弃马抄小巷出城。

“城门那边可都打点好了?”贺允之看了眼被手下扛在肩上的楚彧:“他胃不好,别颠着他。”

闻言,黑衣人将楚彧稍稍挪了挪位置:“世子放心,都已经打点好了,只要出了城门,便会有马车和马匹接应,到时按照计划,让马车走官道掩护,我们骑马抄小路前往藁县码头。”

贺允之点了点头。

到了城门口,果然有人接应,一行人顺利出了城。然而还不等松口气,身后的追兵就到了。

还好他们早有准备,贺允之带着楚彧翻身上马,打马就冲向南面小道,直往山林奔去。

楚彧是被灌醒的,睁眼还被贺允之掐着腮帮往嘴里倒酒。

“咳,咳咳……”

见他醒来,贺允之立即停了手。

“你……”楚彧刚要说话,就发现周围环境不对,顿时脸色一变:“这是?”

“官兵应该很快就会追来,你昏迷着不方便,所以就把你弄醒了。”贺允之将水囊堵上塞子:“我劫狱了,接下来一路南下,只要过了蜀地,就安全了。”

“劫狱?”楚彧发现自己手脚镣铐已经被除,当即拉着贺允之站了起来:“我已是待罪之身,死不足惜,可你这一劫狱,族人必受牵连……”

贺允之微笑:“我母亲是福荣长公主,亲族是皇家赵氏,父亲是孤儿一身轻,就凭先皇赐予母亲的免死金牌,定能保性命无虞。”

至于自己,要么一起离开要么一起死,贺允之的退路,从做下决定开始,就绑死在了楚彧身上。

“追兵来了!”

楚彧还想说什么,听到通报不得不打住,当机立断带着贺允之上马,一路奔袭,还没出山林,就发现了山脚的官兵,遣人往其它几个方位探查,皆是如此,他们竟是被包围了!

看着这阵仗,楚彧不禁苦笑:“赵兖啊赵兖,为了除掉我,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贺允之低头看了看揽在腰间的胳膊,没有回头,垂眸问:“现在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能硬拼了。”话落,楚彧搂住贺允之腰用力一带,将人甩到身后,接住手下抛来的长剑,首当其冲挑了人最少的方位冲下山。

山脚的官兵却并不给人近战的机会,这边刚一现身,便立即发送信号,同时下令放箭。

楚彧不愧是大瀛赫赫威名的战神,愣是带着一众手下自箭雨杀出一条血路,破了官兵防守。

敌众我寡,他并不恋战,杀出包围后便头也不回一路驭马狂奔,却被利箭射中马腿双双摔下马背。

“皇上有命,抓到楚彧不必收押,就地诛杀,其余同党,格杀勿论!”

随着为首官兵一声令下,楚彧等人不得不奋起应战。

起初楚彧还游刃有余,却闻一声笛音破空传来,不禁晃了晃神。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趁着破绽直逼楚彧咽喉。

“小心!”贺允之瞪大了眼,掷剑格挡却打偏,情急之下当即挺身挡在楚彧身前,利箭噗嗤没入喉咙。

“允之!”楚彧惊骇回神,接住贺允之软倒的身体目眦欲裂。

贺允之发不出声音,只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快走……”

楚彧没有弃他而去,死死抱住他,被箭矢射中亦不放手:“不,允之……允之你撑住,我这就带你找大夫,你别死!”

贺允之涣散的瞳孔落下泪来:“疼……”

然后就咽了气。

“允之!贺允之!啊——赵兖!”

“王爷?”

“王爷快醒醒!”

楚彧猛地睁开眼,猩红的双目仿如地狱跑出来的恶鬼,死死瞪着对面,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着跟撞了邪一样。

这可吓坏了白翎。

“王爷可是做噩梦了?”白翎递上巾帕,却被楚彧抬手挥开,他也不在意,想着方才主子梦呓还喊着太子赵兖的名字,便贴心道:“殿下就在隔壁厢房,可要属下把人叫过来?”

楚彧转头看着眼前年轻了很多的白翎,神情闪过恍惚:“白翎?”

“是属下。”白翎见他眼神古怪,以为是还没从噩梦醒神,忙去倒了杯热茶过来:“王爷,喝口热茶压压惊吧?”

楚彧没让白翎伺候,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才终于有了活过来的真切感。

“眼下什么年份?”将茶盏还给白翎,楚彧声音低哑的问道。

白翎只当他是睡糊涂了,也没多想,顺着便答道:“回王爷,昨儿个刚过除夕,眼下已是崇元三十六年,正月初一。”

崇元三十六年,正月初一……

竟是回到了五年前。

楚彧眯了眯眼,当即掀被下床。

白翎下意识侧身退开,却是一脸不解:“王爷?”

“更衣,备马,本王要出府!”楚彧道。

白翎一愣,没有多问,转身便取了衣裳来伺候楚彧穿上,随即让人备了两匹马。

然而楚彧却并没让人跟着,独自一人骑马离开了。

勒马在长公主府停下,楚彧纵身一跃上了房顶,很快就摸到了贺允之所在的院子。来到主卧门口,犹豫了下,才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不过楚彧夜视极好,只适应了一下就看清了房里的陈设,当即便绕过屏风去了内室。

不想楚彧刚靠近,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见他惊骇瞪眼,张嘴欲喊,楚彧欺身过去就伸手捂住了对方的嘴。

“别喊。”

贺允之一双水光潋滟的凤眸瞪着他,眼底诧异闪过,好一会儿才温顺的点了点头。

楚彧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叫,这才拿开了手,却压在人身上没有起来。

贺允之不安的动了动:“你先起开,太重了,压的我喘不上气。”

“你保证不乱动,我就起来。”见贺允之又点了点头,楚彧这才起身坐到了床沿。

视线落在贺允之咽喉处,看着白皙完好的肌肤,想起那里被利箭刺穿,鲜血喷涌的画面,心口就刺痛不已。

贺允之被楚彧深沉复杂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顿了顿才撑坐起身来:“安戮王?”

“是我。”楚彧抬手滞了滞,这才落在贺允之肩上,动作僵硬的捏了捏:“吓着你了?”

这一次,贺允之没有点头也没应,只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楚彧。

“对不起。”楚彧闭了闭眼,想到贺允之咽气时那一声疼,声音沙哑:“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贺允之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

“安戮王深夜来访,莫非是在为宫宴赐婚一事着恼?”贺允之低下头:“你我皆是男子,荒唐婚配恼怒实乃正常,可是……”

“没有!”楚彧忙打断贺允之:“我没有恼怒,我过来,就是以未婚夫身份,看看你。”

“可是我已经求皇帝舅舅收回成命,咱们的婚事已经不作数了啊?”贺允之一脸愕然:“我原本奇怪安戮王为何还这般生气,竟是给忘了么?”

“婚事取消了?”楚彧愣住。

怎么会?

明明……

“疼……”贺允之瑟缩着一边肩膀。

楚彧一惊回神,看到贺允之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吓得惨白的脸,忙松开了紧抓着对方肩膀的手。

那声疼与贺允之咽气时那声重合,让楚彧一时错乱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间似乎又看眼前人咽喉处血水喷涌。

楚彧当即呼吸一紧,伸手就把人死死抱在了怀里,一手扼住怀里人的喉咙,可是血流如注,却怎么也按压不住。

“呃!”贺允之惊恐的瞪着楚彧,没想到对方半夜跑来,竟是想要掐死自己,当即拼命挣扎起来:“放,放手……救……救命!”

两人动静过大,终于惊动了外间守夜的小厮。冲进来看到贺允之正被楚彧掐着脖子死死摁在怀里,毛六脸色一白。

“世子!”上前一把推开楚彧,毛六战战兢兢伸着胳膊将捂着脖子呛咳不止的贺允之挡在身后:“不准,不准伤害世子!这里是长公主府,不是安戮王府,还,还请安戮王离开,否则,否则小的就要叫人了!”

楚彧被毛六推得站起身来,看着趴在床边咳得眼泪直流的贺允之,这才惊觉刚才都做了什么,手一抖,刚想上前,看到斗鸡一样护在主子身前的毛六又停了下来。

“我刚,不是故意的。”楚彧看着贺允之咳得通红的脸心疼不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允之,你刚说,婚事取消了?”

见贺允之咳得难受,楚彧忙去桌前倒了杯水过来,递给毛六:“快给他喝点水。”

毛六外强中干瞪了楚彧一眼,心里唾弃他的猫哭耗子,倒是没有拒绝,接过杯子扶起贺允之,喂他喝了下去。

一杯水下去,贺允之这才缓了过来,看了看楚彧:“毛六,你先退下。”

“可是……”

“退下。”贺允之擦了擦眼泪,看向楚彧:“本世子与安戮王有事要谈。”

闻言,毛六虽然不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退了出去。

几乎是毛六出去的瞬间,贺允之低头藏起了脸上的表情:“安戮王就这么厌恶我,即便婚事已经取消,也恨不得掐死我?”

“不是……”楚彧刚醒过来不久,到现在脑子还混乱着,他想要解释,可刚刚的一切却无从解释:“对不起。”

贺允之双手攥紧被子,低着头声音低哑微哽:“对不起什么?”

“我刚弄疼你了,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让你疼。”楚彧犹豫须臾,还是没忍住上前捏着贺允之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目光探究的望进他泪雾迷蒙的双眼:“为什么?要求皇上取消婚事?”

这是上辈子没有的事。

楚彧很意外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偏差,再看贺允之也不像印象中害怕自己,与其说害怕,更多是逃避,不禁眯了眯眼。

难道,允之也和自己一样,是从几年后回来的?

这想法刚冒出来,楚彧就紧张得呼吸一紧。

“你是不是……”

“不是你说,若不让皇上收回成命,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的吗?”贺允之眼眶湿润,表情无辜又可怜。

楚彧脑子又是一懵。

他前世根本没说过这话!

违抗圣旨可是大罪,他虽不满赐婚,却知道这是帝王平衡朝堂的制衡之术,名为恩典实为压制。

功高震主,从来都是帝王大忌。

正因为清楚这点,楚彧即便心中苦闷,也只能捏鼻子认,只想着大不了就多养个闲人,等时机到了再和离把人放了。

左右他跟赵兖不可能,娶谁或是不娶,并无差别。

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贺允之和自己一样,所以才主动退了皇上的赐婚,既然不是,那又是怎么回事?

楚彧满腹疑问,但一看贺允之快吓哭的表情,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当即把疑问抛到了脑后。

“既然做都做了,追究原因已无必要。”楚彧再次握住贺允之的肩膀,只是控制着没敢用力:“我只问你,你可愿意与我结成秦晋之好?”

贺允之只一愣便摇了摇头,双手却更加攥紧被子:“不愿意,我是男子,岂可做女子一般,嫁与他人为妻?”

“你不愿意,我该尊重你才是,只是……”楚彧顿了顿:“此事怕是由不得咱们。”

闻言,贺允之倔强的抿紧了嘴角。

“不管是为长公主府,还是楚家,咱们这婚都必须得结。”楚彧不忍看贺允之倔强又脆弱的表情,指腹蹭了蹭他的脸,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忙把手放回肩头:“允之这么聪明,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贺允之当然知道楚彧的意思。

今上幼年登基,长达十一年,都是太后垂帘听政,他母亲福荣长公主一度也难免沉浮权利中心。

后来今上掌权,太后和他母亲尽管急流勇退,亦难免被忌惮。

不然就算是要制衡楚彧,也没必要将他堂堂一公主儿子赐婚给对方做男妻。与其说是制衡之术,不如说是今上有意给长公主府难堪。

这事怕是真如楚彧所言,没那么容易作罢。

不过,他楚彧大半夜跑来说这么一番话,又是何用意?

贺允之怯怯的望向楚彧,不想却撞上对方暗潮涌动的深眸,下一瞬,对方倾身靠了过来。

喉间的温热一触即离。

“你干什么?!”贺允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浑身一抖,奇异的触感更是激得他头皮发麻,猛地就要推开楚彧,却被对方压倒在了床上:“安戮王自重!”

“你流血了,允之别怕,我这就给你堵上,流血了,别怕……”楚彧也不知道为什么贺允之脖子流血他条件反射就那么做了,满脑子都是不能用手,那样会伤到对方。

贺允之瞬间红了眼眶,给气的。

“呃……滚开!”再开口,贺允之已经带上了哭腔:“你,你耍流氓呜呜……”

这不禁让贺允之想起楚彧喝醉那次,把他当成赵兖折腾了一夜,之后又装失忆消失了大半个月,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将发疯的楚彧掀翻下地,迅速拉高被子缩到床里侧,一脸看登徒浪子的惊恐。

楚彧被这一摔也清醒过来,反应过来刚刚又出现了幻觉,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抱歉。”楚彧捏了捏痛胀的太阳穴,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休息,我先回去了,总之赐婚的事,若无转圜别硬抗,我,我愿意娶你的。”

说完,没敢再看贺允之,楚彧当即转身离开,自然也没看见,贺允之精致苍白的脸上,那一瞬间复杂晦暗的表情。

目送楚彧的背影出去,贺允之方才抬手捂住了脸,片刻后沙哑的笑出声来。

“楚彧啊楚彧,我都已经跟你划清界限了,你还回来干什么?”贺允之放下手,脸上已然泪湿一片:“还真是孽缘啊!”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

贺允之惊了一跳,正要掀被下床,就听到毛六和楚彧的声音响起。

“王爷,王爷您没摔着吧?”

“没事,本王头有些晕,你先扶我去那边坐会儿。”

楚彧摔了?

贺允之心里一急,忙下床跑了出去。

“安戮王这是做什么?!”见楚彧坐在桌前捶打自己脑袋,贺允之眉头一皱,上前攥住对方手腕:“好端端打自己头做什么?可是头疼?”

“唔……”楚彧确实头疼的厉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脑门儿都是冷汗。

贺允之见状不再多问,当即转头吩咐毛六:“去把府医叫来!算了还是去一趟钟太医府,把钟太医给叫来,让侍卫去,脚程快些!”

“不用麻烦。”没等毛六应下,楚彧就打断道:“我这应该是饮酒过度所致,给弄碗解酒汤来就行。”

一听是酗酒所致,贺允之表情一顿,吩咐毛六:“让厨房煮碗解酒汤来。”

随即便松开楚彧的手腕,在他旁边冷眼旁观坐了下来。

楚彧有头风的毛病贺允之是知道的,每次酗酒都会痛得厉害,就这样还酗酒,想也知道是因为昨儿个宫宴赐婚的事。

昨儿个就知道赵兖去了安戮王府,直到睡下前,得到的消息也是人没出来,这酒和谁喝的,想也知道。

不出意外,赵兖八成留宿在安戮王府了。

贺允之以为自己不在意,却原来,自己远比以为的小气。

眼见毛六端着解酒汤回来,贺允之伸手接过来,起身靠近楚彧,掐着他腮帮抬起头,面无表情就给灌了下去。

楚彧本就头疼难忍,被这粗鲁一灌,好悬没给直接送走。

“咳,允之你……”

“啊!”贺允之把碗一放,吓得连退两步,凤眼迅速弥漫水雾,惶惶不安:“对不起,我,我没伺候过人……”

楚彧见贺允之脸都吓白了,哪还顾得上难受不难受,忙把人拉过来安抚。

“别怕,我没怪你。”心里却不禁无奈:“你总是见了我就哭,我有这么吓人吗?”

贺允之摇摇头又点点头,装的跟真的似的。

楚彧只知道他胆子小爱哭,却不知道,自从进了王府,他已经很久没再掉过眼泪了。当一个透明人久了,委屈也好,怨愤也好,不甘也罢,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上一次哭还是咽气的时候,那时候脑子一抽就给人挡了箭,那玩意儿扎喉咙是真疼啊。

如果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估计也是个脑子发抽的。

抽都抽过了,既然重活一次,贺允之别无所求,就想活出个他世子爷该有的纨绔样来。

回过神,就见楚彧正一脸宠溺的望着自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呢?”楚彧说着嘶的一声,又痛苦的按住了太阳穴。

“王爷这头疼有些厉害啊,要不奴才还是去请钟太医过来给看看吧?”毛六在一旁不太放心道。

“别折腾了。”只要想到楚彧这是因为烦心赐婚酗酒闹的,贺允之就觉得疼死活该:“这头疼厉害就别回王府了,毛六,你搀安戮王去耳房歇息吧。”

主子发话了,毛六便不再多嘴,当即应下:“是。”

贺允之把楚彧交给毛六,转身就打着哈欠回内室:“啊~困死了。”

楚彧看着贺允之的背影,却忽然眉心一跳,忙伸手拽住对方胳膊。

贺允之被拽得一愣,回过身:“嗯?”

“我……”楚彧有些难以启齿:“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哈?”贺允之觉得不是自己耳朵坏了,铁定就是楚彧脑子给酒酗出了毛病。

“咳!”楚彧被贺允之直白的眼神盯得颇不自在,但刚才看到对方背影出现的心悸,还是让他把话说出了口:“反正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咱俩迟早也是要成亲的,睡一起也没关系。”

这话一出,不说贺允之,毛六都给气着了。

这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反正迟早要成亲睡一起没关系?

这要是对着个姑娘家,保准给打得满地找牙!

虽然没人能打得过赫赫威名的战神安戮王就是了。

毛六满腹牢骚,碍于下人的身份,才忍下没有贸然多嘴,却是气鼓鼓的怒瞪着楚彧。

楚彧丝毫没觉得这话有问题,只直勾勾的看着贺允之,等着对方回话。

贺允之也被楚彧这不要脸的逻辑惊呆了,懒得废话,眼睛一红就要哭。

楚彧:“……”忙改口:“唉你别哭,我睡耳房,睡耳房还不成吗?”

等楚彧被毛六搀去了耳房,贺允之眼泪一收,直接就回内室睡下了。

可折腾这么一遭睡意全无,闭上眼睛想养神吧心里还一阵烦闷,翻来覆去折腾好半晌才终于酝酿来了睡意。

这一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贺允之还是被毛六伺候漱洗的时候才得知,楚彧原来根本没留宿。贺允之漫不经心的擦着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留就没留,当谁稀罕。

脸上的神情却冷了下来。

毛六没瞧出主子的脸色,一边拿了梳子给梳头一边喋喋不休汇报:“长公主之前来过,说是皇上召见要进宫一趟,叮嘱世子醒了就呆家里,别乱跑。”

“嗯。”一大早就把他娘叫进宫,贺允之心想,还真让楚彧说中了。

“哦对了,安戮王府差人给送了点心过来,是世子最爱吃的江州芙蓉糕。”毛六顿了顿:“来人特地交代,是安戮王让他送的。”

贺允之闻言挑了挑眉,便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呵,上辈子被人利用玩儿死,就反过来稀罕他这个挡箭的脑抽货了?

笑话,他贺允之又不是收破烂的!

毛六见主子一脸冷漠,隐隐还透出恼色,便没有再提。

刚把头发束好,福荣长公主就走进门来。

“听闻母亲被皇上召进了宫,这么快就回来了?”贺允之忙上去搀着福荣长公主胳膊,扶人到软榻坐了下来,并示意毛六上茶:“皇上着急召见母亲,可是因为孩儿退婚的事?”

“哎!”福荣长公主好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为娘知道你憋屈,可是……索性换了这免死金牌,倒也不冤。”

听到这话,贺允之就知道,退婚的事黄了。

“为娘已经跟安戮王谈过此事。”福荣长公主抬手抿了抿发髻,美眸轻眨,突然话锋一转:“他已表态,说很满意这桩婚事,不过尊重你的意见,若你接受不了,就只成亲,等时机到了,再和离。”

“母亲。”贺允之脸色晦暗:“就别无他法了吗?”

他是真的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然而,福荣长公主却摇了摇头:“都怪为娘当初造的孽,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害得我儿……”

“母亲!”贺允之打断福荣长公主。

福荣长公主不再说话,却是忍不住拭起泪来:“即便眼下你被逼着以男儿之身下嫁,为娘也依旧感到庆幸,庆幸你是个男儿,好歹不用远嫁和亲。”

想起当初被送去蛮夷和亲的大女儿,福荣长公主不禁愈发悲从中来。

都说成王败寇,如今这长公主府,也就剩下个表面荣光。

可就算是这,也是皇帝天大的恩赐,若非如此,他们一家子怕是早就剩下枯骨一堆了。

福荣长公主恨当年被权利蒙了眼,更恨自己这女儿身。

眼看着福荣长公主沉浸在不甘怨愤的情绪里不可自拔,这些年早已习惯的贺允之叹了口气。

“母亲别难过了。”贺允之给丫鬟春竹使了个眼色:“是儿子没用,若是能有那建功立业的本事……”

“你要再有那本事,皇上就容不下咱们了。”福荣长公主打断贺允之:“你也别给春竹丫头使眼色,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行了,你歇着吧,娘就先回去了。”

贺允之:“……”

等福荣长公主离开,想了想,带着毛六就去了安戮王府。

“安戮王!”

贺允之来得巧,刚停下马车就瞧见楚彧从马上下来,正要进府,忙出声把人叫住。

可没等他下去,另一辆马车便在对面停了下来,只见赵兖裹着一身银白狐裘,被小太监搀扶着下了马车,笑着径自走向门前的楚彧。

贺允之抬起的屁股当即就坐了回去。

毛六都做好扶人的准备了,见状不禁纳闷儿:“世子?”

却见主子拢着手炉阖目养神,毛六便自行挑开的车窗挡帘朝外面看去。

也正因为这样,即便贺允之想眼不见为净,耳朵也没法清净。

“阿彧!”赵兖走到楚彧面前,笑着将人打量一番:“一早起来不见你人影,听下人说你昨儿半夜就出去了,还以为是西郊大营那边出了什么急事,你今儿不会上朝了呢。”

“楚彧见过殿下,殿下万福。”楚彧收回看向长公主府马车的目光,后退一步,恭敬朝面前的人行了个礼。

“阿彧怎的突然与我见外起来了?”赵兖自然也是看到了长公主府马车的,他眸光微闪,伸手从下人手里接过檀木匣子:“知道你有头风之症,喝那么多酒必然免不了头疼,所以去太医院给你带了这药膏,抹太阳穴处,能有所缓解。”

楚彧垂眸看着那药膏眯了眯眼,随即面色如常的抬眼看向对面芝兰玉树翩翩温雅的俊美男子。

依旧是这张脸,这身无华气质,当揭开那层光鲜亮丽的虚伪镀金,露出内里的阴暗丑陋,却只剩下恶心。

“多谢殿下体恤。”楚彧双手接过。

赵兖却看着楚彧皱了皱眉:“阿彧怎么看着怪怪的?莫非,是我什么地方惹恼了你不成?你我兄弟之间,一些药膏,需要这般生分客套么?”

说罢也不等楚彧回答,看了眼一旁的马车,抬手拍了拍楚彧肩膀。

“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改日再来找你喝酒。”赵兖笑了笑,转身回马车。

楚彧抱拳:“恭送殿下!”

等赵兖的马车离开,这才走向长公主府的马车。

隔着车窗,见贺允之背对着一动不动,楚彧想了想,直接上了马车。

“安,安……”

“毛六你下去。”楚彧扯着毛六胳膊,把人往旁边一带,随即便挨着贺允之坐了下来:“允之。”

贺允之闭目假寐,只做不知。

“哟,这是睡着了呢还是睡着了呢?”看出对方是故意不想搭理,楚彧伸手戳戳对方肉嘟嘟的小脸:“长公主府到安戮王府不过一柱香路程,怎么就睡得小猪仔似的?”

贺允之睫毛颤了颤,依旧没睁眼,气的暗暗咬牙。

楚彧又戳戳他气哼微噘的小嘴:“再不醒,我可就亲你了啊?”

话音刚落,马车里顿时传出嗷的一声惨叫,贺允之一拳砸在了楚彧裆部。

那一拳可没收力,若不是楚彧反应快躲得及时,保不准得废。

饶是如此,也疼得他俊脸扭曲龇牙咧嘴。

“唉,你这小东西,这地方不能乱打的你……”楚彧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贺允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顿时顾不上疼:“哎?你别哭啊,我没凶你,给你讲道理呢,乖啊,不哭不哭,啊?”

任楚彧手足无措,贺允之哭得更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脸憋得通红,明明生了双勾魂凤眼,这会子却清澈无辜水汪汪的戳得人心窝发软。

楚彧忙把人抱怀里哄,哪里知道,贺允之表面哭得楚楚可怜,实际上心里在冷笑。

哭,不过是为了不惹怀疑,才故意为之而已。

毕竟贺小世子胆小爱哭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楚彧会怀疑,其他人也会奇怪。

而他本身泪腺发达,挤眼泪这事简直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酝酿。

楚彧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小哭包早就脱胎换骨成了个白切黑,见怎么哄也哄不好,心疼得不行,情急之下,脑子一热,直接就在贺允之脑门儿啵儿的亲了个响。

几乎是瞬间,两人同时僵住。

贺允之眼泪都忘了掉,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楚彧。

楚彧……楚彧耳根通红,眼神躲闪,双手尴尬松开贺允之,拍拍腿摸摸胸腹,一时竟有些无处安放。

“听母亲说,安戮王曾言,若我接受不了,就只成亲,不用行夫妻之实,待时机成熟再和离。”贺允之眼泪珠子还悬在眼睫要掉不掉,眼神却暗藏锋锐:“可安戮王现在对我动手动脚还上嘴的,又算怎么回事?

楚彧:“……”

“这说一套做一套,可非大丈夫所为啊?”贺允之手指勾挑楚彧领口,身体微微前倾,迫使楚彧不得不后仰退开。

“允之,那个,我……”

“别叫那么亲热,本世子跟安戮王可不熟。”贺允之冷笑一声坐回去:“方才安戮王瞧着咱们太子殿下,眼睛都快柔出水儿来了,你该不会,对太子殿下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楚彧闻言一顿,眼神古怪的看向贺允之。

贺允之避开楚彧的视线,抬手抹了把脸:“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会替安戮王守口如瓶的,我对你喜欢谁没兴趣,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退婚一事,咱们商议个万全之策,看看怎么给推掉。”

“你……似乎很抵触与我成婚?”楚彧突然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贺允之一听差点乐了:“当然是你我都是男人啊!”

“可是……”

可是上辈子你明明没这么抵触的……

这变化,让楚彧心里消下去的怀疑又冒了出来。

贺允之被楚彧探究的眼神看得一点不虚,理直气壮的看回去。

最终,还是楚彧率先败下阵来:“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世子若不嫌弃,不妨府里一坐?”

贺允之想想也是,便纡尊降贵的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楚彧下马车。

楚彧低笑一声,直接上前扶住贺允之的腰,下马车的时候直接把人一抱,就跳了下去。

“你……”

“有人。”楚彧附在贺允之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这才将人放了下来。

贺允之凤眸微敛,跟着楚彧往府里走:“皇上的人?”

“嗯。”进门的时候,楚彧伸手扶了贺允之胳膊一把:“当心门槛。”

贺允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被遗忘在脑后的毛六风中凌乱,刚要跟上,就被白翎给拦了下来,领着往西侧门那边去了。

刚走进堂屋,楚彧就解下贺允之身上大氅挂到一边,又让下人重新给手炉换上新碳,备上热茶点心,这才拉着人坐下。

刚跽坐下来,就被楚彧抓住脚踝脱了鞋子。

“你干嘛?”

贺允之惊呼一声就要把脚收回,楚彧攥着没让,直接脱掉袜子捏了捏,冰凉的触感让他皱紧了眉头。

“去打盆热水来!”楚彧吩咐完下人,就捧着贺允之的脚给搓了搓:“你脚太冰了,我先给你暖暖,别冻坏了。”

眼看着对方说着就要把脚往衣襟里塞,贺允之用力一挣给缩了回来。

“还请安戮王自重!”贺允之脸上染上薄红,别扭的把脚藏回了衣摆下。

“都是男人,摸个脚怎么就不自重了?”楚彧将贺允之的窘迫看在眼里,挑了挑眉:“况且,我只是担心你受冻,给你暖脚而已。”

“安戮王这份殷勤,合该对着你未来妻子才是,对我个大男人这样,岂不让人看了笑话?”贺允之往旁边挪了挪,离楚彧远点。

楚彧看得好笑:“赐婚圣旨都下了,你我婚约已定,本王这殷勤确实是对未来妻子没错。”

“你!”贺允之怒瞪过去:“说好是来商议退婚的!”

眼看下人端着热水进来,楚彧也不跟他争,接过来端到贺允之面前的台阶下,不顾他挣扎,拉过他脚除掉剩下的鞋袜,就给按进了盆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楚彧眉眼含笑,在水里给他捏着脚底穴位,舒筋活血:“不管哭起来还是凶人的时候,都特别可爱,特别像太后宫里娇养的那只猫儿。”

贺允之:“……”

当初呵斥哭哭啼啼不男人的,也不知道是谁,呵!

看着低着头认真给自己按摩足底的楚彧,贺允之眼里闪过一抹晦暗,倒是收起了那份尖锐。

是因为那一箭,所以补偿吗?

其实大可不必。

老天既然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就是说明曾经的路是错的,既然错过一次,就不该再重蹈覆辙。

想到这,贺允之踢了踢脚:“你一向看不惯我,为何又愿意跟我成婚了?”

楚彧按摩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想对你好,把所有的好都给你。”

“为什么?”贺允之依旧执着的问。

“就当……”楚彧深吸口气:“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原来是在还债啊?”贺允之笑意不达眼底。

“不全是。”楚彧道。

“那是报恩?”贺允之挑眉。

“亦不是。”

楚彧见泡得差不多了,接过丫鬟递上的干巾给贺允之把双脚擦干,又拿来放在炭盆旁边烤暖的袜子给他穿上。

“我天生好男人,而你正好是个男人,长得还好看,又这么可爱惹人疼,被赐婚,倒也正好,至于感情,以后可以慢慢培养。”

贺允之:“……”

信了你的邪。

“所以,你并不打算退婚。”贺允之将双脚缩回衣摆下,端起热茶浅啜一口,状似随意道:“如果我坚持要退呢?”

这一次,楚彧沉默了许久:“那就退,一切后果,我与你一同承担。”

贺允之避开楚彧的视线,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世人都说你安戮王煞神降世,杀孽太重满身煞气,却是不知,你安戮王若是有心要对谁好,便是世间最温柔之人也比不上。”

这份好,他曾经只能远远看着满心羡慕嫉妒,如今唾手可得,却不是他想要的。

那个人终究是你楚彧心上最深的烙印,爱也好恨也好,旁人替代不得更超越不得。

贺允之目光落在食案一角的那坛巫山桃花酿上,心上像是被蜜蜂扎了一下,不怎么疼,后劲儿却隐隐感到窒息,便收回了视线。

楚彧听着那夸赞的话,深邃的眼底刚染上笑意,在看到对方尽显落寞的目光时却又蹙了蹙眉,总觉着这话和表情,不太对味儿,可细品又嚼不出什么。

贺允之并没有在安戮王府待太久,得了楚彧准话,便起身告辞。

“希望安戮王记住今日这话,回头待本世子想好退婚良策,还望配合。”朝楚彧拱了拱手,贺允之接过下人取来的大氅穿上,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彧目送着贺允之穿过回廊的背影低笑出声:“不哭的时候,性子还挺倔。”

“王爷……”白翎不知何时来到楚彧身侧,看了眼贺允之离开的身影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主子:“可是对贺世子动了心?”

楚彧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白翎,你僭越了。”

“属下……”

“以后他来,且当王府另一位主子对待。”白翎刚要请罪,楚彧又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这让他心里一惊,要知道,这待遇,从来可是只有太子殿下才有的,主子莫非……真移情别恋了?

可昨儿个不还因为赐婚一事,缠着殿下酗酒来着,还险些失态,做出出格的事来,幸好殿下没有怪罪。

眼下却突然对贺世子另眼相待,这变心会不会太快了点?

那贺世子确实生的更加浓艳一些,可太过男生女相,王爷以前最是看不上这种,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好这一口了?

一看白翎眼珠子转来转去,就知道是在脑补,楚彧淡淡瞥他一眼,没搭理,径自往校场走。

“王爷这是?”白翎赶紧跟上。

“走,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楚彧大步流星。

贺允之说要回去想退婚良策,就真的回去闭门琢磨起来,只是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迎来了三年一度的春猎。

好巧不巧,猎场就在那个讨厌的巫山。

讨厌归讨厌,去却是必须得去的。

眼看开拔在即,纵使心里着急,也只得将这事暂放一边。

本来就烦,偏偏途中楚彧还故意凑过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好办法了吗?”贺允之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楚彧是知道的,见人瘦了一圈,脸部线条轮廓都骨感不少,眉心就微微蹙了蹙。

“想到了。”贺允之无辜的朝楚彧眨了眨眼:“思来想去,也就一个法子最好使。”

“什么?”楚彧挑眉。

“丧偶。”贺允之摸了摸身下马儿的鬃毛:“未婚夫死了,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

楚彧:“……”

楚彧静静看了贺允之精致白皙的侧脸须臾,忽然笑了。

“你以前见了我可不敢这般伶牙俐齿。”

贺允之微微往楚彧那边侧了侧头:“我现在也不敢。”

“都打算死未婚夫了,还不敢?”楚彧啧了一声:“我看你是敢的很。”

贺允之怯怯看楚彧一眼,忙骑着马离远一些:“我就随口一说,这样……确实是一劳永逸嘛,咱俩都是未婚夫,要不然死我也……”

“胡说什么?”楚彧脸色一沉:“什么死不死的?你得给我活着,长命百岁,否则……”

“否则怎么样?”贺允之眨巴眼。

“否则本王掘你的坟,鞭尸!”楚彧恶狠狠恐吓道。

贺允之:“……”

楚彧深深看了语塞的贺允之一眼,紧了紧手中缰绳,依旧心绪难平。

转头就见紧随圣驾的赵兖正朝这边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见他发现含笑点了点头。

楚彧有一瞬间的失神,眼前似乎又出现贺允之倒在怀里,喉咙鲜血喷涌的样子,所以并没有给赵兖任何回应,等压下那阵心悸,人已经转回了头。

贺允之自是没错过两人的眉来眼去,正心里冷嗤,就发现楚彧脸色不太对,脑门儿还都是汗。

“安戮王可是身体不适?”贺允之没忍住关切道。

“没有。”楚彧捏了捏眉心,若非他定力好,方才铁定给摔下马,惊扰圣驾可就不好了,不过贺允之会关心自己,他还是有些高兴的:“别担心。”

“哦。”贺允之表情一僵,转开头:“那就好,若是身有不适随行有太医,别硬撑。”

楚彧笑了声:“好。”

听着那低沉悦耳的轻笑,贺允之忽然不想骑马了,勒马停下,翻身就跳下去。将缰绳扔给侍卫,转身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给他娘挤一块儿去了。

“怎么突然进来了?”福荣长公主看到贺允之钻进马车很是意外:“这种时候你不是一向喜欢跟大家一起骑马?”

“外头冷,我进来暖暖。”贺允之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捂到怀里,一脸的闷闷不乐。

福荣长公主看着儿子气嘟嘟的样子,不禁失笑:“怎么?你爹又训你啦?”

“没。”贺允之有气无力的把下巴搁旁边丫鬟的肩头。

福荣长公主想了想,打起帘子朝外边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楚彧身上顿了顿便将帘子放了下来,猜到儿子八成又是为婚事在烦,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左右日子定在中秋之后,离现在还远着,要不趁这段时间,收两个丫头到房里,我看香云和红鸾就挺合适,懂得伺候人。”福荣长公主提议道。

贺允之听得茫然,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福荣长公主话里的意思,顿时给无语到了。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福荣长公主以为他这是害羞,笑道:“几个男子及冠后,房里不搁一两个人伺候的?”

于是,福荣长公主就这么从半道开始碎碎念,直到到了地方才消停。

贺允之躲着楚彧,却在马车里险些被自家公主娘的碎碎念给送走。

别人那是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到他公主娘这,恨不得当场手执一本小人书,好好给他探讨探讨这男女之趣床第之妙。

贺允之全程面红耳赤,实在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马车尚未停稳就跳了下去。

落地没注意,踩到石头给崴得一扑,好悬被楚彧及时接住,才没扑个狗吃屎。

“怎么这么不小心?”楚彧扶贺允之站稳:“脚有没有事?”

贺允之试着动了动:“没崴到。”

“下次可别再这样毛毛躁躁了。”随即注意到贺允之通红的脸:“脸闷这么红,马车里有那么热么?”

贺允之心有戚戚,一边跟楚彧往另一边走一边叹气:“一言难尽。”

楚彧挑眉,但见贺允之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便识趣的没有多问。

另一边,福荣长公主也被丈夫定远侯贺中堂搀扶下了马车,见妻子望着个方向眼也不眨不禁跟着望了一眼。

“公主在看什么?”贺中堂纳闷儿问道。

“咱们儿子。”福荣长公主瞧着那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那么抵触婚事,依那性子该会处处躲避安戮王才是,可我瞧着,他俩关系好像挺亲密的样子?”

“兴许就是口是心非。”贺中堂一边扶着妻子跟上大家的方向,一边道:“小年轻嘛,对婚姻之事多少都会不好意思。”

“儿子都被赐婚给男人了,你这个做爹的怎么跟没事人似的?”福荣长公主没好气的白了丈夫一眼。

“这……皇上赐的婚,已成定局的事,急能有什么用?”贺中堂也并非真的没心没肺,可没有办法的事,除了顺应自流认命,再无它法:“既然是没法子的事,孩子能自己想开最好,总好过一直那么憋屈着,且这孩子打小养的娇气,配安戮王倒也不错。”

“你!”福荣长公主咬牙:“你贺家祖宗要是听到你这混账话,非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本公主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

“我一孤儿,那祖宗就算真爬出来我也不认识。”贺中堂打断福荣长公主:“你呀,我都不在意贺家香火,你这着什么急?”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福荣长公主脸色铁青:“我好好的儿子,本该娶妻生子……”

“公主!”贺中堂又一次打断福荣长公主,严肃道:“慎言。”

福荣长公主深吸两口气,眯眼瞧了銮舆上的皇帝一眼,这才冷静下来。想到刚才差点失去理智祸从口出心里也有些后怕。

贺允之压根儿不知道父母为他小吵了一架,此时已经随着楚彧来到天子驾附近。

等着天子开弓射出第一箭,春猎就可以开始了。

不过再此之前,天子难免要说些勉励的场面话鼓鼓士气,以及让身边的总管太监宣读奖赏规则以及彩头。

贺允之对加官晋爵不感兴趣,倒是有一对西域月光琉璃盏挺吸引他,想赢下这个彩头。

再看周围人,无一不是双眼发光,不过这些人中,应该大多是为了所谓的加官晋爵。像月光琉璃盏这种俗物,也就胸无大志的贺世子才稀罕。

“想要那琉璃盏?”楚彧将贺允之反应看在眼里,凑近他耳边问道。

贺允之睨他一眼:“怎么,安戮王也想要?”

楚彧但笑不语。

两人亲密不自知的交头接耳,自以为再寻常不过,殊不知有人看在眼里,却皱了皱眉头,眼眸暗光闪过,又转瞬归于平常。

咻——

皇帝一记开弓箭打头阵,一头奔跑的梅花鹿中箭倒地,这场春猎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当号声吹响,一群人疯了一样策马狂奔,成群结队转眼就消失在了马蹄飞溅的烟尘里。

贺允之没跟大家冲,而是自己选了个人少的方向,他也不在乎猎物是什么,反正能猎到就行。

刚进山林不久,就看到一只灰兔子撅着个屁股在树根打洞,贺允之给身后随行的毛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挽弓搭箭,咻的一声命中要害,灰兔蹬腿倒地。

“世子好厉害!”毛六眼冒星星,当即翻身下马,跑过去把战利品捡回来,拔下箭矢还给贺允之,兔子扔挎兜,便上了马背:“世子刚才咻的一下,箭法……”

毛六一句马屁没拍完,抬眼看到另一边的楚彧,顿时一口口水呛喉咙里,给噎了回去。

贺允之正得意呢,见毛六说一半突然噎住还奇怪,顺着视线看到右斜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楚彧顿时淡了脸色。

“安戮王不去驰骋猎场,跑这摸鱼也不怕堕了你战神威名。”贺允之的不高兴不加掩饰,全挂在了脸上。

楚彧并不介意,骑马来到贺允之身边:“本王刀箭饮的是敌人鲜血,战神威名也从来不是靠猎几只兔子得来。”

“你!”贺允之瞪了楚彧一眼,忽然冷笑:“安戮王既然看不上小小兔子,那就猎虎豹去,跑本世子这凑什么热闹!”

“当然是……”楚彧瞥了毛六一眼,凑近贺允之:“夫唱夫随了。”

“谁跟你夫……”

“未婚夫也是夫。”楚彧打断贺允之,看着对方气鼓鼓的奶膘,伸手捏了捏:“你不还想着死未婚夫么?我这是在给你机会,怎么还生气上了?”

“楚彧,你是不是有病?”贺允之有些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不是装的,却也不知缘由。

“或许吧。”楚彧伸手碰了碰贺允之眼角:“可能是得了一种看不见你就心慌的病。”

“呵!”贺允之躲开楚彧的手:“谁人不知,安戮王铁血男儿,最看不惯我这样的,

以往远远对上一眼都像是被亵渎了似的冷刀子割肉,如今倒是不见就心慌成疾了,我看是别有用心还差不多。”

楚彧深深看着贺允之的侧脸,眸底像是有漩涡暗涌,藏着探究。片刻后眼神清明,却没有反驳,而是伸手将贺允之扯到了自己马背上,牢牢箍在了怀里。

此举甚是出乎意料,不仅毛六惊得瞪大了眼睛,贺允之也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楚彧抱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贺允之当即挣扎着就要下马:“放开!”

楚彧没有放开,反而低下头,鼻尖亲昵的蹭了蹭贺允之后脖颈。

贺允之一激灵,猛地缩起脖子:“你!楚彧,你这个伪君子,说一套做一套,之前还说我不愿意就只成亲,现在却在这耍流氓,卑鄙小人,无耻!”

“又哭了?”听到哭腔,楚彧一顿,抬手掐住贺允之下巴掰转过脸来,看着湿红的双眼心软得不行:“我家允之哭起来都这么可爱。”

“谁是你家的……”

“很快就是了。”楚彧在贺允之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贺允之被亲得脑子嗡的一声,眼泪夺眶而出:“你出尔反尔!”

“对。”楚彧拉了拉缰绳,驾着马继续往里面走:“我食言了。”

贺允之好半晌,才僵硬的转回头看向前面,一颗心却因方才那一吻不受控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耳朵也通红一片。

不不不,不能这样没出息,贺允之你清醒一点!

正准备反手给楚彧一肘子从马上跳下去,就在岔路口遇到了赵兖一行人。

“哟!”说话的是二皇子赵子异,一副轻佻骚包模样,打个猎跟参加花魁大赛似的,不仅擦脂抹粉,还穿得花枝招展:“敢情二位这是跑猎场幽会来了?”

说罢,意味深长的瞥赵兖一眼。

赵兖扫了眼楚彧环搂在贺允之腰间的手臂,倒是没什么反应,笑了笑道:“想不到二位也在,倒是巧了,不若结伴如何?”

“臣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猎只白狐给允之做个氅领,就不扫诸位殿下的兴了。”楚彧也不看赵兖的表情,说罢调转马头,就带着贺允之去了另一边。

赵兖表情如常,只是抬手拉了拉身上狐裘的带子。

“臣弟记得,太子这狐裘,好像就是安戮王送的。”三皇子赵君澜没有错过赵兖微妙的小动作,不冷不淡的笑了笑,偏中正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却远不及赵兖赏心悦目。

“这安戮王还真是,喜欢谁就给人送狐裘啊?”赵子异啧啧摇头,深感没把扇子摇摇就是不趁手:“也着实无趣了些,如此直性,与男子倒是好些,若是女子,怕是受不了这脾性。”

赵兖对两人一唱一和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双腿轻夹马腹就跑在了前头,正好一头獐子奔跑而过,反手取箭搭弓就射了出去。

哚——

獐子被一箭穿脖,狠狠钉在树干上。

“好箭法!”

另一边,两人刚跑出赵兖等人视线,贺允之就毫不客气给了楚彧一肘子,趁对方吃痛松手之际利落跳下了马背。

正要吹哨唤自己的马过来,就被树上突然掉下来的果子咚的砸了脑袋。

贺允之:“……”

贺允之瞪着骨碌碌滚到地上不知道有没有毒的红艳果子,气的就是一脚。听得楚彧低沉的笑声,更是气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在气这不长眼的果子,还是气楚彧之前当着赵兖说的那番话。

“好了别生气了,走,带你找白狐去。”楚彧弯腰伸手。

“什么白狐不白狐,本世子不稀罕。”贺允之看也没看楚彧的手,转身往回走:“安戮王还是寻你的白狐,本世子偏爱兔子,就不与你争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贺允之蓦地停下脚步,跟下马飞身过来的楚彧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过去看看。”

贺允之点了点头,当即就要过去,却被楚彧拉住了胳膊。

“跟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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