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礼讲话一贯没什么调调。
一句话讲完,人坐在陪床的位置上,没人搭腔也毫不在意。
一股被钱生生堆出来的松弛感笼罩全身。
自顾自给还在昏睡的江纾压了压被角之后,矜贵冷白的修长手指又转身捏起一个纸杯。
青筋脉络明显,棉签在男人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润着江纾略微干裂的唇。
温岁礼没讲话,片刻后,见两人还在这杵着,才恹恹地挑了挑眉,“你们怎么还没走?”
林致和周冶在空中默契交换一个眼神。
林致一摆手,得。
这小少爷是嫌弃他父子俩碍事了。
要不他说温家的人太不像样,把小礼惯的都要翻了天,一点当小辈的自觉性都没有。
他就是欠他姐的,在他姐那是个佣人,在他姐孩子这,也是个佣人!
临走,周致妥协看了眼温岁礼苍白的脸,不忘嘱咐复查的事。
“两周内抽空来这里做个复查,你的身体没养好,不要吹风,不要贪凉,不要熬夜,不要激动,不要......”林致口若悬河讲了一大堆,首到讲到嘴巴都变得干燥,才堪堪住口。
本以为这小少爷早就不乐意听了。
可此刻,温岁礼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窗外的凉风吹着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间,一脸病态。
瑞凤眼微眯着,唇角也挑着,可神情却没有半分敷衍。
“时间太晚了,舅舅快回去休息一会儿,不要操心我。”
林致感动的老泪纵横。
望着眼前这个散漫中带着体贴的温岁礼,林致忽然想起这个小少爷刚出生的时候,就是他第一个把瘦瘦小小的孩子抱起来,送进的保温箱。
小礼还知道关心他这个舅舅,真是个好孩子。
就连刚刚温岁礼那句揶揄长辈的话,重新想一想,也被林致解读成了关切。
林致揉了揉眼睛的湿意,“小礼也快休息。”
“舅舅不要长生不老,舅舅只希望小礼能够长命百岁。”
眼睁睁看着自己爸爸因为温岁礼的关心被完全拿捏。
周冶在一旁打了个哈欠,困气冲天。
好嘛。
温家团宠就是不一样。
周冶跟着林致,拿了两条毯子,六个垫子。
回到病房后,又将手上的毯子还有垫子全铺在了狭窄的陪床上。
“拦也拦不住你,给你铺的软和点。”
扫视一圈,又将开着的窗户关上。
一切整理完毕后,周冶转头就去了院长办公室缩着。
秋日,晚间的风是凉的。
凉风呜咽呜咽捶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哀鸣。
病房内,偶尔沁出的几声闷咳让温岁礼眼尾都沁出了点红。
温岁礼半梦半醒的懒洋洋靠在垫子上,一只手像服用了软骨散一样撑在太阳穴的位置,脑中全是空寂的夜晚,数年前江纾刺穿长夜的那束烟花。
彼时,他正坐在阳台在生与死间徘徊。
手中锋利的刀片,只差那么几毫米,就可以割破手腕上的动脉。
但他目光所及,漆黑的漫漫长夜绚丽夺目。
原来,夜晚,也可以不止是一个颜色。
......而另一边包间里,江确还在因为江纾离开的毫无眷恋黑着脸。
原本欢腾的气氛此刻鸦雀无声,谁也怕触了江确的霉头。
不知过了多久,方庆霖才调解似的开口。
“一个孤儿,没了你江家,她连进这个包间门的资格都没有。”
“她这么不想当你妹妹,你就成全她。
断了对她的所有帮助,让她看看清楚事实。”
“离开江家,她屁也不是。”
见江确神情没什么变化,大喘气之后,才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
可实际上江确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中只不断徘徊着江纾离开时的那一幕。
江确眼神认真,一口下去,将杯里的酒尽数喝完,才面无波澜开口:“别说这种话。”
“江纾不会离开江家。”
“她一辈子都是我妹妹。”
“就算死了也只能入江家的墓。”
偏执的一席话,将在场所有人绕的云里雾里。
江纾就算一辈子是江家的养女,可总归也要嫁人。
到时候死了肯定是和另一半埋在一起,和自己的娘家埋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但顾忌着传闻中江确喜欢江纾的传言,众人嘴唇张了又张,心中难免疑惑。
江确到底喜不喜欢江纾?
如果真喜欢江纾的话,那为什么要把江纾叫过来,羞辱这么一遭?
如果不喜欢,那为什么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结论,几人打着哈哈敬酒,才将这件事翻了过去。
......一觉,江纾睡了许久。
醒时,只有一片纯白的天花板,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的粉色毯子上,细细嗅去,还有一阵淡淡的香味。
不过,香味很淡,己然要消失掉了。
昨晚的事情在脑中翻涌不息。
她和江确吵了架,出了包厢撞到了人,还流了鼻血......想到这里,江纾耳根泛热。
转头,江纾才看到静静躺在一旁的温岁礼。
男人阖着眼睛,整个人的脸上浮着病态的苍白,毫无任何血色。
浓密卷曲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层显而易见的阴影,时不时还蹙着眉,粉色毯子将人衬得脆弱,活像一幅休憩的美人图。
推门而进的助理动作麻利的将数十样早餐放在桌上准备走人时,被后进门的周冶拦住。
“呦,你醒了啊。”
周冶看到醒过来的江纾,一边开口,一边拨了拨袋子,随后长指一勾,将三样吃的放在助理手上才让助理出去。
“吃什么?”
是问江纾的。
江纾没说话,可谁料身后咳声一下接一下的响起。
温岁礼恹恹地掀了掀眼皮。
“小炒黄牛肉。”
“没有。”
“永州血鸭。”
周冶一滞,乐了。
“小少爷,将就吃。”
“你不把你身体当回事,我们可宝贝着呢。”
“回头让你舅舅舅妈知道我给你吃那些东西,遭罪的是我。”
哪个好人早上吃这么火辣?
温岁礼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见江纾转过身看他,才缓缓开口。
嗓音慢吞吞的,算是解释为什么江纾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昨天太晚了,姐姐倒在我怀里,怎么叫也叫不醒。”
“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姐姐带到了医院。”
“没有给姐姐造成什么麻烦吧。”
江纾诚实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小小的陪床沙发上,有些难为情。
男人身形修长,尤其匹配上温岁礼这张脸,窝在沙发上怎么看都不合适。
这一刻,江纾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没有。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我记得,我在走廊,还不小心撞到了你......”江纾讪笑着。
温岁礼视线落在江纾脸上,脸上端着浅笑,但声音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小委屈,像是在控诉她的罪行。
“原来,姐姐还记得撞了我。”
“我本来是要去赏月的......姐姐这么一撞,就恰好晕进我怀里......”温岁礼嗓音停了停。
“我倒是没想让姐姐赔偿什么。”
江纾有些懵。
去不露天的包间赏月啊......可听到温岁礼这么说,江纾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人,着急接话。
“赔偿。”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接,江纾抬头首首撞上温岁礼含着笑意的眸子,一瞬间,突然觉得如坐针毡,有些不敢对视了。
“该赔偿的。”
——撞了人,应该赔偿的。
温岁礼语气幽深了些许。
“那。”
“姐姐想赔偿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