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溪是阿则的同窗
他们交情一直不深不浅,只是缘分多——从同窗做到了同僚,认识这么多年,纵是陌路人也该成好友了
阿则酒气熏天,推搡着小厮,嚷嚷道沈望溪,我们继续喝我今天非得把你喝趴下不可
我听到后有些尴尬
小厮苦恼劝说
只有沈望溪,宛如个局外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盯着帘子发呆
诶呦,老爷,您快醒醒酒小厮狼狈地被徐清则拉来扯去
你先去拿点醒酒汤和热水来沈望溪忽地开口
小厮早就被烦得不耐,连忙道谢,飞快脱身
门扉合上的那瞬
斜着身子歪在床上的阿则迷迷糊糊地说道小秋,给我倒杯温水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从帘子后走出来
沈望溪定在桌边,一动不动
他的眼珠在薄薄眼皮下,轻轻转过来
微敛着,半迎似拒地阖着
看了我一眼,又别开眼,接着又看了我一眼
我老老实实垂着头,谨遵教养嬷嬷的话,将目光始终垂地
走到桌旁,刻意和沈望溪隔开一段距离,伸手去够茶壶
沈望溪忽得说曲姑娘,我做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他声音低落
我听得模糊
我听不清楚的时候,还是习惯性踮起脚,侧着右耳朵听
但又硬生生忍住,像滑稽地耸了一下肩
但还没鲁我躲开,沈望溪蹲下身,凑得更近了些,宽大的袖袍轻轻蹭了蹭我袖角
声音放大重复道
秋水妹妹,何必怕我
两只又冰又利的眼眸,目光戳向刻意躲避的我,化成一汪不甘心的、阴嗖嗖的雨水
就好像是,谁把他最后一点儿念想都夺去了似的
你要叫她嫂子忽然一声醉喝传来
我回过神
阿则着实醉得不清,说了许多小肚鸡肠、上不得台面的话——
沈望溪,我比你大、大六个月在官场上,行,你官比我大,我要叫你沈大人,但在平日,你不得叫我声徐兄你该叫小秋一声嫂子什么,什么妹妹
眼看着沈望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张了张嘴,只可恨说不出话打断阿则
只能急得发出短短的、轻轻的一声啊
沈望溪闻声立刻看向我,眉眼一柔
我扬起自己的小竹板,炭笔飞快写道【沈大人,对不住,阿则喝醉了】
沈望溪平静道叫什么沈大人当年我们都是晒日头淋风雪,一起去私塾的平头百姓,你这么叫就是和我生分了
【府内请来的教养嬷嬷说,我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规矩要和名门千金那样,少和外男接触】
沈望溪掀了下眼皮他要成亲就定日子,要不成亲就别祸害人不婚不亲的,独独给你请个教养嬷嬷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出话来
我如今是个孤女,靠着婚约借住在徐府
若不是阿则和我自小情谊深厚,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依仗什么
如今这处境,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不想,也能少些苦痛
而且,沈望溪是外人,和他诉苦,总有种家丑外扬,被人看笑话的尴尬
我只好摇摇头
【阿则答应娶我的,鲁他仕途稳了,我们就成亲这是我们从小就定好的事】
沈望溪盯着竹板
看了许久
瞪到眼珠泛红,似乎才将这句话看懂了
他直起身,沉默不语
半晌,才冷笑着说何必担心,他官途肯定大好徐清则从小到大别的不行,不就命最好么
他们二位旧友的情谊似乎总是夹枪带棒,各自都带了点嫉妒,阿则嫉妒沈望溪,情有可原,人家可是圣眷正浓的探花郎
可沈望溪嫉妒阿则什么呢
我着实看不懂
我还记着阿则的话,给他倒了半杯水,抿了一口,试了试水温,不烫,这才倒满
然后将阿则扶起来,靠到我的肩头,一点点给他喂水喝
阿则酒后像个小孩,一会儿嚷着口渴,一会儿又嚷着困,要我别打扰他
我只好将茶杯放在他的床头
本来想要照顾,思来想去,觉得有沈望溪在,我还是离开比较合适
我和沈望溪告别,走出门,在回廊下走了几步,才惊醒自己把木偶落在了床边
我生怕明早被收拾床铺的丫鬟丢了,连忙折返回去
刚打开了一个门缝,我却愣在原地
我眼睁睁看见,沈望溪站在徐清则的床头
他垂着头,靠在帘子下,将杯子对着烛光照了照,满脸厌恶地用帕子擦干净杯沿
唯独留下一枚唇脂印
沈望溪的左手隐没在袖袍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用手指指尖勾着、捏着那薄薄的帘子
右手举着那杯子
他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微微仰头,双眼带着近乎快意的愤恨,将那温水连带着我的口脂印,一口口吞入喉中
在他身边,我的未婚夫徐清则尚且不知发生何事,正歪着头呼噜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