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地铁站闷得像蒸笼,地面一层一层都是被踩实的报纸。出了站口,
阳光直直打在脸上,逼得我眯了眯眼。九点的集团发布会还没开始,签到处已经排成了长龙,
闪光灯在大厅里交错闪动,像一场无声的警告。我挂着工作牌往前挤,
手里攥着那支黑色录音笔。父亲出事后,我习惯在采访时开着它,哪怕有公司配发的设备,
也总觉得它更像是一块护身符。笔杆上那道细长的划痕,是半年前他递给我时留下的。那天,
他刚被带走,眼神里透着倔强,“你用它,别丢了。”主持人宣布开始后,陆行川走上台,
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一丝不苟,眼神沉稳。他是并购案的核心人物,也是媒体最关注的焦点。
闪光灯追着他的脸,像盯着一件无价的展品。“并购一切合规,没有任何漏洞。
”他语速缓慢,吐字清晰。我一边低头记录,一边调整耳机音量。突然,
耳机里挤进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像是贴着话筒说话:“周五走账,封口。”我愣住,
手心开始出汗。台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耳机里的低语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耳膜上。
我环顾四周,记者区一片专注,没有人有异常反应。那句低语,就像只对我一个人说的。
发布会结束时,我的稿子已经写了一半,标题原本是《并购案存潜在风险》,
但编辑部的后台提示稿件已被撤回,替换成了一篇软文。我冲到总编的办公桌前,
他只是抬了下眼皮,“公司的立场,你明白。”我明白,可不甘心。晚上九点,
办公室的灯陆续熄灭,键盘声也渐渐停了。我收拾好东西,
背包里的录音笔和记事本像一团热源,烫得我指尖发紧。就在我走到电梯口的时候,
手机屏幕亮了——一个陌生账号的私信。“今晚23:30,XX大厦B座,楼梯间镜子后。
”我盯着那行字,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头像是个灰色的斜坡,签名空白。
我回了一句“你是谁”,对方再没回应。回到家,时间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我犹豫着要不要去。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个陷阱,尤其在父亲的案子上,
我已经吃过一次暗亏。但那句低语像个倒计时,催得我无法安睡。我换上便于行动的鞋,
揣上录音笔和手电,出门叫了辆网约车。夜色下的大厦B座像一块巨大的阴影。
保安室的灯还亮着,正门有摄像头,我绕到侧门,刷了曾经采访时留下的临时访客卡。
门锁“滴”地一声开了,我屏住呼吸进了楼。楼梯间没有开灯,混凝土的墙面散发着凉意,
空气里飘着清洁剂和铁锈的味道。三层的转角处,有一面高到天花板的不锈钢镜子,
反光中我的脸被切成了几片。我伸手扣住镜子的边缘,试着往外拉,没动静。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指尖碰到了一条细微的缝。我用力一掰,镜面松动了一下,
露出里面贴着的灰色防潮袋。袋子不大,用透明胶封着。我拿出来,
灯光下能看清里面有一个U盘和一叠复印件。复印件上隐约能看到印章的轮廓,
形状让我一阵恍惚——那几乎和父亲案卷上的印章一模一样。心脏在胸口狂跳,
我的耳边又响起那句低语,“周五走账,封口。”可这次,不是从录音里传来的,
而是从楼梯下方传来的脚步声。缓慢,沉稳,一步一步踩在混凝土上。我猛地抬头,
楼道灯闪了一下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暗。脚步声在二层停下,像是在等我。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那个灰色斜坡的头像。“别害怕,往下看。”我低头,
楼梯扶手的阴影里,多出了一张纸条,边缘有些卷曲。
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字:“这只是第一道门。”凌晨一点,
我把那只灰色防潮袋摊在桌面,手指掀开透明胶,心里像卡着一块冰。
U盘是市面常见的黑色款,表面有细细的划痕。复印件压在下面,纸张微微发潮,
墨迹却清晰。最上面一行字是“流标—补偿”,印章的位置用红墨抹得饱满,
线条形状让我一瞬间屏住呼吸——和父亲案卷里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我先不去碰复印件,
把U盘**事先准备好的隔离电脑。屏幕上弹出文件夹,里面的文档和表格命名杂乱,
部分文件名全是乱码。我点开第一个能正常打开的文档,是一份会议记录,
日期标注在三个月前,主题是“补偿流程”。刚翻到第二页,屏幕忽然闪了一下,
接着几个文件变成了灰色,提示“无法读取或文件已损坏”。我的心一紧,
这是自然损坏还是人为删除?我抓起手机拨顾忱的号码,他的声音带着困意,
却很快清醒过来,让我先拍下复印件发过去。他沉默几秒,
说印章的细节——边缘那道微微向外凸的弧线——和父亲案卷上的完全一致。
那种凸弧是老式手工刻章才会留下的痕迹,量产机器刻章不会有。我刚想继续问,
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公司新闻群发来一份“风险提示函”,
要求全体编辑注意财经报道的合规性,未经主管审核不得发布与并购案相关的任何内容。
时间戳显示,这份函件发出于半小时前。早晨八点,我顶着一夜没合眼的疲惫进了办公室,
桌上的稿子已经被替换成另一篇吹捧并购案的长文,署名是我和许瑶的联名。我没签过名,
甚至没看过这篇稿。许瑶捧着咖啡走过来,笑得温柔,“你别太较真,
发不出去的稿子留着也没意义。”我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心里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她转身走向茶水间,脚步轻快得不像昨晚的事跟她有半点关系。下午,我约了顾忱见面。
他把复印件放***对,确认印章确实有问题,但这只能算是疑点,不足以单独成立证据链。
要想真正把它推到台面上,至少要做到数据、人证、书证三方对应,
而且必须在并购案落地前拿出来,否则一旦交易完成,再追溯的难度会成倍增加。“时间呢?
”我问。他看了看手表,“算上审核、交叉验证和媒体发布,二十七天。最多。”二十七天,
意味着从今天起,我要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一次完整的暗线调查,
还要防着公司、对手和不明身份的线人。顾忱建议我尽快验真U盘,但不要用公司资源,
“你在单位里的一切操作,他们都能看到。”傍晚的会议室里,空气沉闷得像被蒙了布。
部门经理重复着那份风险提示函的内容,语气平淡,像是在念天气预报。有人抬手问,
“并购案那么大的新闻,不发吗?”经理笑了笑,“会发的,但不会是你们的稿。
”我能感觉到视线从四面八方投过来,有探究,有警告。我收起电脑,走到窗边,
电话震动——是许瑶。“晚上有空吗?一起喝一杯,我有事想跟你聊。”她的声音透着亲近,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敷衍答应,把电话挂断。走廊的灯光打在地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夜色刚刚落下,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顾忱递来一份简单的计划书,上面分了三个阶段:技术恢复U盘数据,寻找能作证的人,
核实合同条款的原件。每一项都有截止日期,每一步都在和倒计时赛跑。“还有件事,
你得想好。”顾忱说,“匿名给你线索的人,很可能是利益相关方。他不一定站在你这边。
”我没接话,只是把录音笔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笔杆冰凉,划痕在灯下反着光。
父亲案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像这道划痕,看似不显眼,却足以划开一层皮。回到家,
我关上灯,把录音笔放在床头。窗外的风吹动窗帘,
夜色里隐约能听到楼下小卖部的收银声和车子驶过的声音。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未读消息,
还是那个灰色斜坡的头像。“留意镜子。
”U盘的数据恢复工作是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工作室里进行的。屋里灯光昏黄,
空气里混着焊锡味和旧纸板的潮气。技术狗阿哲戴着一副蓝色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屏幕上不断跳出文件目录,有些能正常打开,有些则显示损坏。恢复到一半,
他抬头说:“有一段音频文件,损坏很严重,不过我可以拼接一部分。”几分钟后,
音响里传出模糊的低语声——“封掉记者线,账走公益。”音质劣得像隔着一堵墙,
但那个男声的节奏和气息让我的后背发凉。我按下暂停键,问他:“能确认是谁的声音吗?
”阿哲摇头,“音质不够,声纹不准。不过你要是能拿到更清晰的样本,我能帮你做比对。
”下午,我约了顾忱在街边的茶餐厅见面。他带来一位叫小沈的年轻人,
穿着洗得有些泛白的衬衫,眼神有点飘忽。茶餐厅的油烟味很重,他一坐下就点了杯冻柠茶,
手里攥着一张折得很旧的纸。那是手绘的资金流向草图,用蓝色圆珠笔画的,线条有些歪,
几处节点旁写着缩写。最显眼的,是在一条分支末端的“L.C.”。我盯着那两个字母,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笔钱,是在并购之前就提前转走的。”小沈说,
“流程上没问题,但从走账方式看,很像是在避开监管。”顾忱一边记笔记,
一边问他能不能作证。小沈犹豫了几秒,抿了一口茶,“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但得匿名。我还要养家。”夜里,我尝试潜入公司档案室。楼道里只有应急灯亮着,
光线昏暗。我刷了门禁卡,屏幕闪红——权限不足。我又试了备用卡,依旧无效。
门里传来脚步声,我连忙收起卡,装作是路过的员工,往另一条走廊走去。
背后的脚步停了几秒,才慢慢远去。第二天是媒体开放日,集团在总部大厅布置了展台,
来的人不少。陆行川出现在人群中,穿着浅色衬衫,没有打领带,
神情比上次发布会松弛许多。我在人群的另一侧观察他,他也在某个瞬间抬头,
视线穿过人群落到我身上,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洗手间里有一面全身镜,
我站在镜子前洗手,水流的声音盖住了外面的嘈杂。镜面映出我身后进来的人——许瑶。
她在镜子里对我笑,“这次的稿子,还是别硬碰了。你看起来很累。”我没有接话,
转身离开,手心里的录音笔被我握得更紧。开放日结束前,
工作人员分发了一份内部交流会的名单。我的名字本不在上面,
但最新版本里多了“许瑶”和“公关副总”的名字,出现在我前一行。那两个名字并排,
像是一道无形的暗号。夜里回到家,我反复听那段模糊的录音,
音质差得让我不得不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每次听到“封掉记者线”这几个字,
我都能感觉到胸口的闷热和心跳的节奏叠在一起。就在我合上电脑的瞬间,手机震了一下,
是公司内部邮件的提醒——明天上午九点,临时增加的会议,
主题是“并购案信息统一口径”。名单上,许瑶、公关副总,还有我。
会议室的门在我推开的瞬间,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室内灯光明亮得刺眼,
长桌一端坐着公关副总,另一端是许瑶,她面前整齐地摞着几份资料。墙上的投影已经亮起,
第一页标题赫然写着“并购案信息口径及对外策略”。我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
笔记本电脑还没来得及开机,副总就开口:“这次并购案是公司重点项目,
对外口径必须统一。所有报道、访谈、对外发言,未经批准不得发布。”他停顿了一下,
目光扫过我,“尤其是自媒体和非官方渠道的内容,一律禁止。
”会议室里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我看了看许瑶,她神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