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并蒂莲殇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沈清辞将最后一缕丝线穿过素白的绢布。
檐外的雨珠顺着飞翘的檐角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时光的脚步轻轻踏过。
她垂眸望着绷架上初具雏形的并蒂莲,针尖刺破布面时带起细微的褶皱,
宛如心上难以抚平的涟漪。竹筐里的丝线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温润的光,赤橙黄绿青蓝紫,
每一种颜色都像是一段尘封的记忆,静静等待着被唤醒。“清辞姑娘,
这对枕套可赶得及端阳用?”门外传来王婆的声音,混着雨打芭蕉的淅沥声,
如同一首质朴的乡曲。沈清辞抬头时,鬓边的碎发滑落颊边,沾了点潮气。
她慌忙用绣绷支着下巴,腾出手指将发丝别回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耳垂,
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赶得及的,王婆进来喝杯姜茶吧,看您衣裳都湿了。
”她的声音轻柔如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王婆掀起竹帘时带进半袖风雨,
粗布围裙上沾着泥点,显然是冒雨前来。“不了不了,家里还炖着梅子汤呢。
”她眯眼打量着沈清辞,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里有道浅淡的疤痕,
像片枯败的柳叶,沉默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前儿个见着萧将军的亲卫在街口买糖画,
许是军营里也过端阳呢。”沈清辞捏着绣花针的手指猛地一颤,
针尖在指腹上戳出个细小的血珠。那点殷红在素白的绢布上洇开,
像极了那年上元节落在他玄色披风上的梅花瓣,凄美而短暂。她慌忙将手指***嘴里,
温热的唾液与微咸的血味在舌尖交织,唤起了深藏心底的记忆。
王婆还在絮叨着镇上的新鲜事,说西头张屠户的小儿子被征去当兵,
说东头药铺新到了上好的长白山参。沈清辞含着手指嗯嗯应着,
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雨雾里,那株老石榴树的新叶绿得发亮,
恍惚间竟映出个玄甲银枪的身影,挺拔如松,在她心头投下一片浓荫。那是三年前的端阳,
也是这样连绵的雨。沈清辞蹲在河埠头捶打衣裳,木槌起落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靛蓝布裙。
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慌忙起身时,木槌“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顺着湍急的水流往下游漂去。“姑娘当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她后领将她拽开,
紧接着是马蹄踏过水洼的巨响。沈清辞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人立而起,
马背上的将军勒着缰绳,玄色披风扫过水面,卷起点点涟漪。他头盔上的红缨还在滴水,
雨珠顺着护面甲的纹路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坠落时恰好落在她手背上。
那触感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仿佛穿透肌肤,直抵心底。“多谢将军。
”她慌忙福身,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腰间悬着的玉佩——上好的和田白玉,
雕成振翅欲飞的雄鹰模样,在阴雨天里依然透着温润的光泽。将军没说话,
只是弯腰捞起那只顺水漂远的木槌,扔回给她时,玉佩撞击铁甲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处水深,姑娘早些回去。”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石,冷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清辞抱着木槌站在雨里,看着那队玄甲骑兵踏过青石板路,马蹄铁敲出的声响混着雨声,
竟像是支苍凉的调子,在她心头久久回荡。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巷口,
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脸颊也莫名发烫。“清辞姑娘?
”2艾草寄情王婆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拽回。“看你这脸红的,莫不是被炭火熏着了?
”沈清辞慌忙摇头,将视线拉回绣绷。那朵并蒂莲的花瓣已绣得半开,
嫩黄的花蕊用金丝线细细勾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她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复心绪,却不知为何,鼻尖突然涌上一股酸涩。檐角的雨还在下,
打湿了窗台上那盆兰草的叶片。沈清辞拈起金线,小心翼翼地往花蕊里填色,
针尖每一次起落,都像是在编织一个易碎的梦。她知道,有些记忆如同这雨丝,看似柔弱,
却能穿透时光的壁垒,在心头刻下永恒的印记。暮色四合时,雨总算歇了。沈清辞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晕里飞着几只小虫。她将绣了一半的枕套收好,忽然想起什么,
从樟木箱底翻出个油纸包。拆开三层油纸,里面是块风干的艾草。去年端阳,
他来取订做的荷包,临走时塞给她的。“军营里采的,比镇上的香。”他说这话时,
耳根红得像被夕阳染过,与他平日里冷峻的模样判若两人。沈清辞将艾草凑近鼻尖,
早已闻不到什么香气,
却仿佛能看见他在军营的草地上弯腰采摘的样子——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与周围的绿意形成鲜明对比,那画面既硬朗又温柔,在她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咚——”两声,已是二更天了。
沈清辞吹灭油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像一幅破碎的画。她想起白天王婆的话,萧将军的亲卫在卖糖画。是了,端阳将至,
军营里也该有了些节日的气氛。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到粽子,会不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他们一起在河边放纸鸢的情景。那时候,他脱下了沉重的盔甲,换上了便装,
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年轻公子。他们并肩坐在柳树下,看着纸鸢在蓝天上翱翔,
欢声笑语随着风飘得很远。他说,等打完仗,他就辞掉官职,带她去江南看真正的水乡。
沈清辞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还残留着艾草的清香,
那是她去年特意晒好缝进去的。她知道,这个约定或许永远无法实现了。边关战事吃紧,
他身为将军,岂能说走就走?而她,一个平凡的绣娘,又怎能奢望与他并肩同行?
夜渐渐深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沈清辞终于有了些睡意,在半梦半醒间,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玄甲银枪的身影,正向她走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3边关惊变天刚蒙蒙亮,沈清辞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开门,
看见王婆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一张告示。“清辞姑娘,不好了!
”王婆的声音带着哭腔,“朝廷又要征兵了,连十五岁的少年都要去!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接过告示匆匆浏览。上面的字迹潦草却透着威严,
确实是征兵令无疑。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凡适龄男子,三日内务必到县衙报到,
违令者斩。”“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婆抹着眼泪,“我家那小孙子才十六,这一去,
怕是再也回不来了。”沈清辞安慰了王婆几句,心里却乱如麻。她想到了萧珩,
不知道这次征兵会不会影响到他。他已经在边关奋战了这么久,若是再增兵,
会不会让他的负担更重?送走王婆后,沈清辞坐在绣绷前,却再也无心刺绣。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萧珩的身影,担心他的安危,牵挂他的冷暖。她拿起那块风干的艾草,
轻轻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忽然,她想起萧珩曾说过,
他的母亲最擅长做艾草糕。于是,她决定亲手做些艾草糕,托人送到军营去。或许,
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意,能给他带去一丝慰藉。沈清辞找出家里的糯米粉,
又去后院采摘了新鲜的艾草。她将艾草洗净焯水,切碎后与糯米粉混合,加入适量的糖,
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她将面团分成小块,捏成各种形状,有圆形的,有方形的,
还有做成小动物模样的。上锅蒸的时候,厨房里弥漫着艾草的清香。
沈清辞看着蒸笼里升腾的热气,仿佛看到了萧珩吃到艾草糕时的笑容。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里充满了期待。艾草糕蒸好后,
沈清辞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装进一个精致的食盒里。她想去找王婆的儿子帮忙,他在驿站工作,
或许有办法将食盒送到军营。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口。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枚熟悉的玉佩,不是萧珩是谁?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加速,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将军?”她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萧珩。
他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但他的眼神依旧明亮,看到沈清辞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清辞。
”他快步走上前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动听。“你怎么回来了?
”沈清辞的眼眶有些湿润,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边关暂时安稳,
回来述职。”萧珩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这是?”“我做了些艾草糕,
想着……”沈清辞的脸颊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萧珩接过食盒,打开一看,
里面的艾草糕形状各异,十分可爱。“多谢你,清辞。”他的笑容温暖如阳,
瞬间驱散了沈清辞心中所有的不安。两人站在门口,相视而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然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一个亲卫翻身下马,
神色慌张地跑到萧珩面前,单膝跪地:“将军,不好了!边关急报,敌军突袭!
”萧珩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将食盒递给沈清辞,眼神变得坚毅起来:“清辞,
我必须马上回去。”沈清辞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你保重,
我等你回来。”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翻身上马,带着亲卫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沈清辞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食盒,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知道,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她相信,萧珩一定会平安回来,就像他承诺的那样。
4雄鹰折翼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清辞每天都在绣绷前忙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发时间,
缓解对萧珩的思念。她绣了一幅又一幅的画,每一幅画里都有一个玄甲银枪的身影,
那是她心中最美的风景。然而,边关的消息却越来越少,偶尔传来的消息也都是些坏消息。
听说战况十分激烈,双方伤亡惨重。沈清辞的心每天都悬着,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天,
沈清辞正在绣一幅“雄鹰展翅”图,那是她特意为萧珩绣的,希望他能像雄鹰一样,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她放下绣绷出去查看,
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议论纷纷。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挤开人群,
看到那个士兵正是萧珩的亲卫之一。“你怎么样?萧将军呢?”她急切地问道。
亲卫看到沈清辞,虚弱地笑了笑:“姑娘,将军他……他没事,只是让我回来报个平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血渍斑斑的荷包,递给沈清辞,“这是将军让我交给你的。
”沈清辞接过荷包,那是她亲手为萧珩绣的,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如今,
荷包上沾满了血迹,触目惊心。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告诉我实话!”亲卫的眼眶也红了:“将军为了掩护弟兄们撤退,身受重伤,不过你放心,
他一定会挺过去的。”沈清辞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知道,亲卫是在安慰她,
萧珩的伤势一定很严重。她拿着荷包,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哭了很久很久。从那以后,沈清辞每天都为萧珩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她将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刺绣上,绣出了一幅又一幅的平安符,
希望能给远方的他带去一丝好运。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一年端午。沈清辞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想起了去年和萧珩一起度过的那个端午。
她的心里充满了思念和担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她冲出房门,只见萧珩骑着马,正向她走来。他比以前更加清瘦了,
但眼神依旧明亮,看到她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清辞,我回来了。”他翻身下马,
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沈清辞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
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哽咽着说。“傻瓜,
我说过会回来的。”萧珩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让你担心了。”两人相拥着站在雨中,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清辞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有萧珩在身边,
她就什么都不怕了。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珩牵着沈清辞的手,走进屋里。沈清辞拿出自己做的艾草糕,递给他:“快尝尝,
还是热的。”萧珩拿起一块艾草糕,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着。那香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