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是一桶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瞬间渗透了四肢百骸。
顾晏尘的目光穿透了夜色,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那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陈述。他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看到了全部。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种……一种野兽发现猎物闯入自己领地时的、冰冷的审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本能就是逃跑。
我猛地转身,像个被惊扰的兔子,不顾一切地冲向马路对面。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发出仓皇的“嗒嗒”声,我甚至顾不上去拦车,只是沿着街道,拼命地向前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冷风灌进我的喉咙,又干又疼。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他那双非人的眼睛。
刚才那一幕,像一部恐怖电影的慢镜头,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李泽楷瞬间衰败的模样,和顾晏尘脸上那抹诡异的、餍足的神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所有的理智和认知都撕得粉碎。
那是什么?魔法?妖术?
不,都不是。那是一种更古老、更原始的掠夺。像蜘蛛吸食猎物的体液,像藤蔓缠绕大树,榨***最后一丝养分。
一辆出租车恰好在我身边停下,有人下车。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滚带爬地坐了进去,颤抖着声音报出我家的地址。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关切地问。
“没……没事,快开车!”我催促道,双手死死地抓着车门,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质里。
车子启动,汇入了城市的车流。我透过后车窗,惊恐地向“魅色”会所的方向望去。顾晏尘还站在原地,没有追过来。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影在璀璨的霓虹灯下,被拉成一道孤直而诡异的影子。他甚至没有动。
可我却觉得,他那冰冷的目光,依然像跗骨之蛆,牢牢地跟随着我。
回到家,我几乎是撞开门的。别墅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只有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这里曾是我感觉最安全的地方,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我冲上二楼,奔向我的卧室,反锁了房门。但这根本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安全感。我背靠着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浑身都在发抖。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报警吗?我要怎么说?说我的丈夫会吸人精气?警察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告诉我的父母?他们只会觉得我无理取闹,破坏了我和顾晏尘之间“完美”的婚姻。
我孤立无援。
不,不能坐以待毙。我猛地站起来,冲到衣帽间,胡乱地从柜子里拖出一个行李箱。我要离开这里,离他越远越好。护照、身份证、银行卡……我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塞进行李箱,动作慌乱得像个贼。
就在我拉上行李箱拉链的那一刻,房间里的灯,“啪”的一声,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我看到了那个让我恐惧到骨髓里的身影。
顾晏尘就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衬衫,只是领口的扣子又解开了一颗,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甚至换了一杯水,正握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他看着我,看着我脚边的行李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墨色的眸子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深沉。
“你要去哪儿,林晚?”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就像在问我晚饭想吃什么一样。可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才让我感到极致的恐惧。
“我……我……”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终于,我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这个盘旋在我脑海里、最恐怖的问题。
他闻言,竟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不是一个愉悦的笑容,更像是一个……怜悯的、无奈的叹息。
“我以为,这个问题,你会更晚一些才问出口。”他放下水杯,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气息再次包裹了我,这一次,却让我感到窒息。
“你看到了,”他陈述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激起我一阵战栗,“所以,你害怕了。”
我用力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别碰我!”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林晚,我们谈谈。”他转身走回沙发,重新坐下,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坐。”
我像个被驯兽师震慑住的动物,僵硬地挪到他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攥着裙摆。
“李泽楷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一份财经报告,“那是一种……能量的转移。他最近在项目上给我使了太多绊子,我只是拿回一点我应得的利息。”
能量的转移?利息?他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词汇,来形容那种诡异可怖的掠夺。
“所以,你吸走了他的……生命力?”我颤抖着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更准确地说,是情绪,是欲望,是生命中最活跃的那部分能量。”他坦然地承认了,没有丝毫的隐瞒和愧疚,“他不会死,只是会虚弱一段时间,需要好好休养。”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你……一直都是这样?”
“是的。”
“那……那我呢?”我看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和我结婚,也是为了这个吗?为了吸取我的……”
我说不下去了。这个猜测太过残忍,让我无法承受。我们三年的婚姻,难道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个饲养者的阴谋?
顾晏尘沉默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情绪波动,像是挣扎,又像是……不忍?
“不完全是。”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你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追问道,像个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得像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我需要的是纯粹的、强烈的、正向的情感能量。比如……爱慕,渴望,以及……”
他微微停顿,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期待。”
期待。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想起了今天下午,我满心欢喜地挑选裙子、化妆时的雀跃。我想起了在餐厅里,他主动问我画廊的事时,我心中燃起的希望。我想起了他那句“你很漂亮”,让我欣喜若狂的心情。
那些我视若珍宝的、隐秘的欢喜和盼望,在他眼里,竟然是……食物?
“所以,今天晚上……”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的,”他毫不避讳,“你今天的情绪很……饱满。对我来说,是一场盛宴。”
一瞬间,所有的甜蜜和感动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我像个傻瓜一样,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宴,亲手奉上了我的心脏,而他,只是优雅地享用了我的情感,然后将剩下的残渣弃之不顾。
原来,他同意赴约,不是因为心血来潮,不是因为结婚纪念日,只是因为他“饿”了。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我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为什么是我?”我死死地盯着他,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我?”
“因为你最合适。”他的回答冷静而残忍,“三年前,在一次酒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看着我的眼神,和你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干净又执着的爱慕,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养分。你家世清白,性格安静,不会给我惹麻烦。所以,我向你父亲提亲了。”
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伴侣,只是他精心挑选的、一个可持续供应能量的“人形充电宝”。
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为我打造的一个华丽的、用以圈养我的牢笼。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期待一座冰山融化,却不知道,那座冰山,从始至终,都在以我看不见的方式,汲取着我用以温暖他的所有热量。
“我要离婚。”我擦干眼泪,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顾晏尘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林晚。你觉得,我还会放你离开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再次将我浇醒。是啊,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我走。
“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我自暴自弃地问。
“杀了你?”他似乎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那太浪费了。你对我,还有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是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眼神,冰冷、客观,不带任何感情。
他站起身,再次向我走来。这一次,我没有躲。我已经麻木了。
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床上,将我困在他的臂弯与床之间。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林晚,”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不妨换一种合作方式。”
“合作?”
“是的。以前,是我单方面地、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取能量。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可以换一种……更高效的方式。”
他的指尖再次抚上我的脸颊,这一次,我没有躲。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更加清醒。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甚至……”他凑到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更低,像魔鬼的低语,“……你一直渴望的,我的关注和回应。”
我的心猛地一颤。
“只要你,继续为我提供我需要的东西。甚至,可以提供更多,更强烈的。”
我像是被蛊惑了,呆呆地问:“更多……更强烈的?”
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我从未见过的、邪魅的弧度。他的手指顺着我的下颌线,缓缓滑到我的脖颈,最终停在我的锁骨上,轻轻地画着圈。
“是的。”
“比如,嫉妒,渴望,占有欲,甚至……***。”
“我们可以一起探索很多……有趣的事情。我可以让你体验到,人类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的快乐。而我,将从你的快乐,你的沉沦,你的每一次心跳加速中,获得我想要的一切。”
他看着我,墨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我彻底吞噬。
“所以,林晚,做出你的选择。”
“是继续像以前一样,做我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的顾太太,还是……”
他俯下身,冰凉的薄唇,轻轻地、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嘴唇。
“……做我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