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记的定胜糕还带着蒸腾的热气,许清欢推开顾长宁的偏门时,顾西洲正站在花梨木案前铺开一卷泛黄的图纸。
“来了。”他没抬头,手指小心地压着图纸边缘,“这些是民国时期的修缮记录,有些标注我看不懂。”
她凑近,闻到糕点的甜香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混合着工尺谱和现代尺寸标注,确实凌乱。
“这里,”她指着一处朱砂标记,“指的是雨水管线的隐蔽走向,用芭蕉叶做防潮层。”
顾西洲终于看向她:“你懂古建排水?”
“我祖父教过。”她顿了顿,“他姓顾。”
空气有瞬间凝滞。顾西洲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苏州顾家?”
“分支中的分支。”她垂下眼睑整理图纸,“早没人记得了。”
这是真话。祖父那一支上世纪四十年代就迁往外地,老宅易主多年,直到半年前顾西洲所在的嫡系才通过法律途径收回产权。
“按照族谱,我们可能是远亲。”顾西洲语气平静,“五代以外的血缘,依法可以通婚。”
许清欢被茶水呛到。顾西洲自然地递来手帕,仿佛刚才只是评论天气。
“这些图纸,”他转移话题,“显示后院有暗渠,但勘探没发现。”
“因为暗渠入口在佛堂供桌下。”她展开最破旧的那张羊皮纸,“我祖父说,这是战乱时的逃生通道。”
顾西洲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靠近一步,图纸上的光影被他的身形打乱:“许**,你究竟为什么接下这个工作?”
她的指尖无意识描摹着图纸上的顾长宁平面图:“如果我说,我梦到过这里很多次,你信吗?”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顾西洲注视她良久,忽然伸手从她发间拈下一片桂花。
“信。”他声音很轻,“我也梦到过这场雨。”
临时工作室设在东厢房。午后林晚意来送材料时,许清欢正在比对梁柱的虫蛀情况。
“那个顾西洲!”林晚意把咖啡墩在桌上,“他未婚妻刚去我们画廊,指名要买你修复的《溪山行旅图》!”
许清欢的画笔在宣纸上顿住。咖啡杯沿沾着淡粉色的口红印,和她之前在顾西洲车上看到的色号相同。
“他未婚妻?”
“沈家那个学艺术管理的女儿,沈知遥。说是婚前装饰新房用。”林晚意压低声音,“她都知道你是顾家远亲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顾西洲和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士并肩走来,女子亲昵地替他掸去肩上的灰。
许清欢转身继续修补梁柱上的彩绘。过一会儿听见脚步声,顾西洲独自进来。
“沈**是我父亲世交的女儿。”他突兀地开口,“婚约是长辈的意思。”
“不必解释。”她调制着矿物颜料,“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顾西洲按住她的颜料碟:“但你在意。”
这话太直接,直接得让她心惊。未干的群青颜料染上他的袖口,像突然晕开的夜空。
远处传来沈知遥呼唤他的声音。顾西洲离开前,将一个小纸包放在她工具篮边——是福源记新出的莲蓉糕。
林晚意凑过来看:“这位顾先生,好像不像传说中那么冷漠?”
许清欢拆开纸包,发现糕点被细心切成适口的大小。就像他今早默默换掉她够不到的高处残瓦,就像他记得她喝茶不加糖。
晚霞漫天时,她独自留在佛堂寻找暗渠入口。供桌下的青砖果然有松动,撬开后露出深不见底的通道。她伸手探查时,指尖触到个硬物——是个锈迹斑斑的锡盒。
盒内有本日记和一枚翡翠胸针,胸针背面刻着“顾长宁”三字。日记扉页写着:“赠爱妻许氏,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落款是顾清明,她的祖父。
“找到了?”门口传来声音。顾西洲倚着门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举起胸针,翡翠在暮色中泛着温柔的光泽:“我祖父,好像偷过你们家的传家宝。”
他走近,身影笼罩住她:“这本就是聘礼。当年他带着胸针离开苏州,说要去找姓许的姑娘。”
“可是......”
“可是他没有再回来。”顾西洲蹲下身,与她平视,“就像你,明明知道回家的路,却走了这么多年。”
佛堂里萦绕着陈年檀香的气息。许清欢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细碎星光,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顾西洲接听后神色渐冷:“我马上回来。”
他离开前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个动作亲昵得让她怔住。夜风送来前院的谈话碎片:“婚期”、“融资”、“沈家”......
许清欢摩挲着冰凉的翡翠胸针,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可能比她想象的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