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对于我们家来说,曾是一场噩梦。每年,那些所谓的亲戚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
该由我家出钱出力,伺候他们一大家子。今年,我爸妈又开始为了这事唉声叹气,
我实在忍不了了。我偷偷订好去三亚的机票和酒店,在除夕前一天,直接把爸妈拉上了飞机。
家族群里,七大姑八大姨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年夜饭想吃什么,
我默默地发了一张海景照片,配文:“不好意思各位,今年我家在三亚过年,你们自便。
”01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波澜的脸。“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里,
消息正以每秒三条的速度疯狂刷新。领头的是我七大姑,林美芬。
她的头像是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此刻正孜孜不倦地往外蹦着文字。“弟妹啊,
今年年夜饭我想吃波士顿龙虾,蒜蓉粉丝蒸的那种,悦悦(我)上次买的那家就不错。
”“还有,那个帝王蟹也得安排上,去年那只太小了,林强(她儿子)一个人就啃了两条腿。
”一条条点菜的消息,说得那么地理所当然,仿佛她不是在提要求,
而是在批阅一份本该如此的菜单。而关于钱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提。
群里其他几个姑姑、姨姨们立刻跟风附和,气氛热烈得像一场不要钱的自助餐点单现场。
“对对对,龙虾不能少!”“再加个佛跳墙吧,大过年的,得吃点好的补补。
”我妈王秀兰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捧着手机,屏幕的光照得她脸色愈发难看。
她嘴唇翕动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一股子陈年的委屈。
“又开始了……”她喃喃自语。我爸从厨房倒水出来,把杯子放到她手边,声音压得很低。
“忍忍吧,一年就这么一次,大过年的,别搞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又是这句话。
一年一次。面子。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困了我们家整整十年。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往年的画面。除夕那天,
我妈和我天不亮就得去菜市场抢最新鲜的食材。厨房里像打仗,油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们俩从早忙到晚,腰都直不起来。而那些亲戚们,下午掐着点过来,嗑着瓜子看着电视,
对我妈的忙碌视而不见。饭菜上桌,他们风卷残云,吃得满嘴流油。吃完,嘴一抹,
袖子一甩,麻将桌就支棱起来了。碗筷堆在水槽里,像一座油腻的小山,
那是留给我妈的战场。他们走的时候,甚至连剩菜都不会放过,熟练地打包带走,
好像那本就是他们应得的战利品。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个新的私聊窗口。
是我堂哥,林强。“妹,今年红包给我包个大的呗?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紧接着是一张奢侈品手表的截图。“我看上这个了,你懂的。”新仇旧恨,像烧开的沸水,
在我的胸口翻腾。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手指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关掉手机屏幕,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打开旁边平板上的旅行APP,
那个“已付款”的订单刺眼又醒目。三张飞往三亚的机票,一家五星级海景酒店。
我看着订单详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口那股沸腾的岩浆,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冷却成坚硬的顽石。爸妈房间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我妈带着哭腔:“十年了,林海,
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是你家请来的保姆!”“秀兰,小点声!让悦悦听见!
”我爸还在徒劳地维护着那层薄如蝉翼的“和谐”。我再也听不下去。我推开他们卧室的门,
站定在门口。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我妈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地在哭。
我爸一脸的愁苦与无措。“爸,妈。”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们同时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今年,我们换个地方过年。
”02“去城外朋友的农庄办点土特产当年货。”这是我给出的理由,
一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我妈眼里闪过疑虑,但常年的顺从让她没有多问。
我爸则是一副“只要能让你妈消停”的表情,默默地跟着我下楼。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
汇入通往机场高速的车流。我妈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路标,脸上的不安逐渐加重。“悦悦,
这不是去城外的路吧?”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目视前方。
“我们不去农庄。”“那我们去哪?你这孩子,快过年了别瞎跑!
”我妈的声音开始尖锐起来,带着恐慌。“去机场。”我说出这三个字,
感觉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后视镜里,我爸的表情从茫然变成了震惊。“去机场干什么?
胡闹!”他呵斥道。我妈已经开始去拉车门:“停车!我要下车!林悦,你疯了吗?
亲戚们都等着呢!”车门早已被我锁死。我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拐进机场出发层的专用道,
减速,停稳。我转过头,第一次用强硬的目光看着他们。“十年了。”我的声音不大,
但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在他们心上。“我们家当了十年的冤大头,
当了十年的免费保姆。”“爸,你说一年一次,可是这十年,每一次都是我们家在割肉流血,
去填补他们的贪婪。”“妈,你说为了面子,可是这十年,我们家除了被当成傻子,
还剩下什么面子?”“我们该为自己活一次了。”我爸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脸色铁青地别过头。我妈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错愕和陌生。
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孝顺”的女儿,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拉杆箱的轮子在光滑的机场地面上滑过,发出轻微的咕噜声。我一手拖着两个箱子,
另一手紧紧攥着我妈的手腕,不让她有任何后退的机会。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厅里,
我妈依然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我爸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
直到被机场工作人员制止。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着,冲上云霄。**在舷窗上,
看着脚下的城市变成一片小小的光斑,然后彻底消失在云层里。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包裹了我的全身。那根无形中捆绑了我家十年的绳索,似乎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斩断了。
三亚凤凰机场。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大海独有的咸腥味,
驱散了北方的严寒和我们内心的阴霾。我订的是一家一线海景酒店。推开阳台门,
蔚蓝的大海就在眼前铺展开来,椰林树影,浪花拍岸。我妈站在阳台上,看着眼前的美景,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神却有些发直。我把她的行李放好,给她倒了杯水。然后,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里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讨论晚上是打八圈还是十六圈麻将上。我点开相册,
选中那***刚在阳台上拍下的海景照片。蓝天,白云,大海,沙滩。点击,发送。然后,
我平静地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不好意思各位,今年我家在三亚过年,你们自便。
”发送。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我知道,一颗微型炸弹,
已经被我精准地投进了那个看似和谐的家族群。群里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一秒。两秒。
三秒。死寂过后,我知道,将是***。03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上,
“七大姑”三个字疯狂跳动。果然,她是第一个。我没有丝毫意外,慢条斯理地划开接听键,
然后按下了免提。“林悦!你什么意思!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七大姑林美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像一把尖锐的电钻,瞬间刺穿了酒店房间的宁静。
“大过年的你把你爸妈拐到那种地方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过个好年!”一连串的质问,不给我任何插话的机会。那语气,
仿佛我不是带父母出来度假,而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的刽子手。我把手机放在桌上,
让我爸妈也能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个字。我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头紧锁。
我妈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也不敢看那部正在咆哮的手机。
“七大姑,”我开口,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你说完了吗?”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你姑姑!
”“姑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我家的年夜饭当成你家食堂,一吃就是十年吗?”我轻笑一声,
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们家伺候了你们十年,也该歇歇了。”“今年你们是想自己在家做,
还是出去下馆子,都请自便。总之,恕不奉陪。”“你!”七大姑被我堵得一口气没上来,
声音都变了调,“你这个不孝女!你等着,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让你爸妈……”“嘟——”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在她的微信头像上长按,
点击“加入黑名单”,确认。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世界清静了。
但仅仅是片刻的清静。紧接着,二姨的电话,三叔的语音,各种亲戚的轰炸轮番上演。
他们的说辞大同小异,中心思想就一个:我们家太自私,我太不懂事,
我带坏了原本老实本分的父母,毁了全家人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团圆。每一通电话,
我都开了免提。那些平日里嘘寒问暖、满口“亲情”的声音,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
一句句插在我爸妈的心上。“林海,你就是这么管女儿的?让她这么胡闹!”“秀兰啊,
你也是,怎么能由着孩子性子来,太不像话了!”我看着我爸的脸,从铁青变成了猪肝色,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妈则从默默流泪,变成了捂着脸的无声抽泣。但这一次,
她没有再说一句要回去的话。那些**裸的指责和谩骂,像一盆盆冷水,
终于浇醒了她沉浸在“家和万事兴”幻想里的最后温情。等所有电话都告一段落,
房间里只剩下我妈压抑的哭声。我走过去,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妈,”我说,
“现在你听清楚了吗?”“在他们眼里,我们家不是亲人,只是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钱包,
和一对可以随意使唤的免费保姆。”“所谓的团圆,不过是他们省钱省力的借口。
”我妈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我爸猛地站起身,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欺人太甚!”这是十年来,
我第一次听到我爸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心,没有快意,只有一阵尖锐的疼痛。
为了这点迟来的清醒,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十年的压抑和委屈。
03我没有退出那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拉黑了几个叫得最凶的,我把手机放在一旁,
像一个冷漠的看客,欣赏着一场因为我的缺席而引发的闹剧。群里的风向,
很快就从对我们一家的集体声讨,演变成了内部的狗咬狗。矛盾的焦点,
自然是那顿没人买单、也没人动手的年夜饭。七大姑林美芬在被我拉黑后,
显然把怒火转移到了别处。她开始艾特我三叔:“老三,你哥他们不靠谱,今年这顿饭,
你家来安排吧。你家离菜市场近,方便。”三婶的头像是个卡通宝宝,她几乎秒回,
发了一个笑脸表情,说出的话却阴阳怪气。“哎哟大姐,我们家可没大哥家那么大的本事,
也请不起那么贵的龙虾帝王蟹。我们家条件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二姨见状,
出来打圆场,提议大家凑钱。“要不我们各家出点钱,出去找个饭店吃,也省得麻烦。
”这个提议看似公平,却瞬间点燃了另一个火药桶。钱怎么凑?按户出,还是按人头?
“我家就我和你二姨夫两个人,林强他们家三口人,这怎么能一样?”“孩子算不算全价?
我家孙子才五岁,也算一个人头吗?”“谁家喝酒谁家不喝?酒钱怎么算?
”为了几十块钱的人头费,群里吵得不可开交。
一场本该象征着“体面”和“团圆”的家族聚会,在金钱这个最直接的照妖镜面前,
撕下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最不堪的算计和自私。就在这时,
那个许久没动静的罪魁祸首——我堂哥林强的头像,突然跳了出来。他艾特了所有人。
“年夜饭吃不吃得上都无所谓了,叔叔阿姨姑姑们,我的压岁钱红包总得给吧?
大家别忘了发啊!”群里因为争吵而沸腾的气氛,因为他这句话,瞬间冷却了下来。
没有人回复他。那条讨要红包的消息,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我把手机递给我爸妈,让他们看群里的聊天记录。“爸,妈,你们看看。
”我把屏幕凑到他们眼前,一条一条地划给他们看。
看七大姑是怎么理直气壮地想让三叔家当下一个接盘侠的。看他们是怎么为了一点点饭钱,
吵得面红耳赤,互相指责的。看你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侄子林强,
是怎么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时,只惦记着他的压岁钱的。我爸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死死盯着屏幕,一言不发,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翻腾。我妈看着看着,
眼泪又掉了下来。但这次的眼泪里,没有了委屈,更多的是一种心死的悲哀。她看着我,
眼神复杂。“悦悦,妈……妈以前是不是太傻了?”我摇了摇头,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
“不,妈,你只是太善良,太看重亲情了。”只是,你所珍视的东西,在别人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