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贤亲王府住了下来。
身份是“账房丫鬟”,专管王爷私库进出记录。
文林的原话是:“你最财迷,管钱合适。”
我怀疑他在讽刺我。
但月银十两的待遇让我闭了嘴。
十两啊!公主府粗使丫鬟才二两!
“财迷样收收。”
文林把我领到王府西侧的账房小院。
青砖灰瓦,院里有棵老槐树。
屋里堆满账册,空气里是陈年墨汁的味道。
“这些是王府去年所有产业的账。”
他指着半人高的册子堆。
“三天,理清楚,告诉我怎么赚钱。”
“赚不到钱——”他拉长声音,“你就回地牢住。”
我瞪他:“你这是压榨劳动力!”
文林挑眉:“压榨?”
“现代词,意思是剥削。”
我抓起一本账册,灰尘呛得我咳嗽。
翻开看,全是繁体字竖排记账。
收入、支出、盈余……写得密密麻麻。
但记账方式极其原始。
“流水账?”我皱眉头。
“不然呢?”文林靠在门框上。
“该用复式记账法。”
我边翻边吐槽:“科目分类也不清。”
“布庄收入和酒楼支出混在一起……”
“还有,这些采购价明显虚高。”
我指着其中一项:“青瓷瓶,市价三十两。”
“账上记八十两,谁吃的回扣?”
文林眼睛亮了一下。
他走过来,低头看我指的地方。
“你懂这个?”
“废话。”我翻白眼,“我现代是做财务的。”
“虽然只是个小会计……”
但对付这种原始账目,绰绰有余。
文林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笑了,那笑容有点复杂。
“贝芊芊。”
“嗯?”
“我们可能……真能合作成。”
接下来三天,我泡在账房里。
白天打算盘,晚上点油灯。
算盘珠子噼啪声从早响到晚。
文林偶尔会来,带点吃的。
烧鸡、桂花糕、杏仁茶。
“别饿死在我这儿。”他说得嫌弃。
但东西都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
第三天傍晚,我把整理好的册子推给他。
“看吧。”
文林翻开,愣住。
账册被我重新分类,用炭笔加了表格。
收入、成本、利润,一目了然。
重点标明的是问题项目。
“布庄去年亏了三百两。”
“不是生意不好,是掌柜吃空饷。”
“酒楼位置绝佳,但菜价定太低。”
“我对比了同地段三家,咱们至少能提价三成。”
“还有……”
我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
说到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灌了一口。
文林一直没说话。
他低头看册子,手指在表格上摩挲。
烛火在他脸上跳动,看不清表情。
“怎么样?”我有点忐忑。
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惊叹。
“贝芊芊。”
“你这脑子……当初怎么就只中五百万?”
我气笑:“五百万很少吗?!”
“不少。”他合上册子,“但你该中五千万。”
这大概是他穿越后第一次真心夸我。
我心里有点小得意。
“所以,合作继续?”
“继续。”文林站起身,“明天开始,布庄和酒楼你管。”
“利润提升部分,你抽两成。”
我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嫌少?”
“不不不!很好!”我猛点头。
两成啊!
以王府产业的规模,一年下来……
我仿佛看见银山在向我招手。
“不过有个条件。”文林说。
“什么?”
“你得装得像古人。”
他上下打量我:“说话、走路、行礼……”
“见到我要叫王爷,不能直呼其名。”
“还有,财迷样收收,别见钱眼开太明显。”
我不服:“财迷怎么了?”
“古人就不爱钱吗?”
“爱,但没你那么直白。”
文林叹气:“你昨天盯着库房玉雕流口水的样子——”
“把老管家吓坏了。”
“他以为你中了邪。”
我脸一红:“那是艺术欣赏!”
“欣赏到想把它搬自己屋里?”
“……”
我闭嘴了。
文林笑着摇头,走到门口又回头:
“对了,明天有客人来。”
“谁?”
“大将军叶轩,刚北征回来。”
他顿了顿,“你避着点,别露面。”
“为什么?”
文林眼神有点复杂:
“那家伙……有点麻烦。”
第二天,我还是见到了叶轩。
不是故意的。
我去后院库房查布庄的存货清单。
穿过回廊时,撞上了。
男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
个子很高,我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剑眉星目,肤色是常年征战的古铜色。
腰间佩刀,刀鞘磨损得厉害。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是……”
我赶紧低头行礼:“奴婢是账房丫鬟。”
声音压得低低的。
叶轩没说话,但也没走开。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打量,审视,还有一点……好奇?
“王爷府上,何时有这么灵秀的丫鬟?”
他声音低沉,带着沙哑。
我头皮发麻。
文林说了要避开的!
“将军谬赞,奴婢告退。”
我转身想走。
“等等。”
叶轩叫住我。
他绕到我面前,低头看我手里的册子:
“这是什么?”
“布庄存货单……”我小声答。
“你会看账?”
“略懂。”
叶轩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直白:
“有意思。”
“王爷从哪找来的宝贝?”
这话说得我脸热。
正好这时文林的声音传来:
“叶轩,你堵我院里丫鬟做什么?”
文林从月洞门走过来。
脸色不太好看。
叶轩转身,抱拳行礼:“王爷。”
“刚回来就听说你府上多了个能人。”
“好奇,来看看。”
文林站到我旁边,语气淡淡:
“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查完账了?”他问我。
“查完了。”
“那回去。”
我如蒙大赦,低头快步离开。
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
下午,文林来账房找我。
脸色比上午更难看。
“你招惹叶轩了?”
“我没有!”我冤枉,“是他自己过来的!”
文林盯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叹口气:
“那家伙……看上你了。”
我差点被口水呛到:
“什么?!”
“他刚才跟我打听你。”
文林坐下,手指敲着桌面:
“问你叫什么,多大,哪来的。”
“还问我肯不肯割爱。”
割爱?!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是我救命恩人,不能给。”
文林说这话时,语气有点怪。
我看着他:“你……生气了?”
“没有。”他答得太快。
然后补充:“就是烦。”
“叶轩这人,打仗是一把好手。”
“但感情上……一根筋。”
“他看上的,会死缠烂打。”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怎么办?”
“躲着。”
文林站起身:“他常年在北疆,待不了多久。”
“等他走了就好了。”
他说得轻松,但我总觉得不安。
傍晚,这种不安应验了。
宫里来人了。
太监总管亲自送来的请柬。
烫金封面,盖着玉玺印。
“三日后,陛下设宴庆贺叶将军凯旋。”
“请贤亲王携……府上那位账房姑娘一同赴宴。”
老太监念到最后,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意味深长。
文林接请柬的手僵在半空。
“陛下……怎知我府上有这么个人?”
“公主殿下提的。”
太监笑眯眯的:“说王爷救了个妙人儿。”
“陛下好奇,想见见。”
文林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他袖中的手攥紧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慕容宁告状了。
皇帝知道了我的存在。
而且,点名要见我。
太监走后,账房里死一般寂静。
文林捏着请柬,指节发白。
“不能去。”他突然说。
“但皇帝点名了……”
“就说你病了。”
“他会派太医来看。”
“那……”
我脑子也乱了。
宫宴,皇帝,文武百官。
还有那个公主慕容宁。
这简直就是鸿门宴。
“我教你规矩。”
文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三天,恶补宫廷礼仪。”
“宴会上少说话,低头,别引人注意。”
“酒菜别乱吃,有人敬酒就装醉。”
他说一句,我点一次头。
但心里知道,没用。
皇帝既然点名,就是想看我。
躲不过的。
接下来三天,文林成了魔鬼教练。
站姿、坐姿、走路、行礼。
甚至怎么端茶杯,怎么用筷子。
“手再低一点。”
“背挺直,但别太僵。”
“眼神别乱瞟,看自己脚尖。”
我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头顶顶着一碗水,不能洒。
文林在旁边盯着,手里拿着根细竹条。
“错了。”
竹条轻轻敲在我小腿上。
“步幅太大,大家闺秀不这么走。”
我咬牙:“我又不是大家闺秀……”
“装也要装得像!”
练了一上午,我累瘫在石凳上。
文林递过来一杯水。
“还有两天。”
“我知道……”我灌了口水,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宴会上要表演才艺吗?”
文林动作一顿。
“按理说……不用。”
“但慕容宁可能会刁难你。”
我头皮发麻:“比如?”
“比如让你弹琴、跳舞、作诗。”
“我啥也不会啊!”
弹琴?我只会弹棉花。
跳舞?广播体操算吗?
作诗?床前明月光……
文林揉着太阳穴:
“我想办法,让你躲过去。”
但他语气里的不确定,让我心更沉。
第二天下午,叶轩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个锦盒。
“听闻姑娘要进宫赴宴。”
“这套衣裙,算我一点心意。”
我打开盒子,倒抽一口冷气。
浅碧色云锦宫装,绣着银线暗纹。
领口缀着细小的珍珠,在光下泛着柔光。
还有配套的首饰:玉簪、耳坠、手镯。
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我想推辞。
叶轩却按住盒子:
“姑娘收下。”
“宫宴上……穿得体面些,少些麻烦。”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认真。
我犹豫着看向文林。
文林脸色铁青,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收下吧。”
“多谢将军。”我小声道谢。
叶轩笑了,那笑容很纯粹:
“不必谢。”
“姑娘那日……很特别。”
他说完这句就走了。
留我和文林在院里,气氛微妙。
“他什么意思?”我问。
文林盯着那套衣裙,语气发冷:
“意思是,他看上你了。”
“而且,在宣告**。”
宫宴那晚,我还是穿了叶轩送的衣裙。
文林也给我准备了一套。
但他那套是桃红色,太扎眼。
浅碧色至少低调些。
马车驶进皇宫时,我的手心全是汗。
文林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
但紧抿的嘴唇出卖了他的紧张。
“王爷。”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
“出了事,你能保住自己就行。”
我小声说:“别管我。”
文林睁开眼,盯着我:
“贝芊芊。”
“这种蠢话,别再说第二遍。”
他的眼神太凶,我闭嘴了。
宫宴设在***的畅音阁。
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官员们穿着朝服,家眷们锦衣华服。
空气里是脂粉香、酒香、食物的香气。
文林领着我入座。
王爷席位在很靠前的位置。
我刚坐下,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
抬头,对上主位上的男人。
皇帝慕容博。
四十岁左右,穿着明黄龙袍。
面容英挺,但眼神阴鸷。
他看着我,嘴角勾着笑。
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像猛兽打量猎物。
我赶紧低头,心脏狂跳。
宴会进行到一半,该来的还是来了。
慕容宁站起来,娇滴滴地说:
“父皇,儿臣听闻贤王兄府上有位才女。”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今日盛宴,何不让她献艺助兴?”
满场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文林握紧了酒杯。
他想说话,但皇帝先开口了:
“哦?有这等事?”
“贤王,让你府上那姑娘表演一个。”
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
我站起身,脑子飞快转。
琴棋书画?我真不会。
但……
“奴婢……只会舞。”
我声音发颤:“粗陋之技,恐污圣目。”
慕容宁立刻接话:
“舞也行啊!跳来看看!”
她眼里闪着恶毒的光。
想让我当众出丑。
文林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他。
走到中央的空地。
乐师们看着我,等我报曲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我说:
“就跳……《佳人曲》吧。”
没有这个曲子。
但我记得现代看过的一支古典舞。
融合了点现代舞元素,美得惊心动魄。
乐师们面面相觑。
我闭上眼,自己哼起调子。
很轻,但足够听见。
然后,我动了。
抬手,转身,甩袖。
浅碧色衣裙旋开,像盛开的莲花。
我没有严格按古代的舞步。
加了些现代舞的舒展和停顿。
每一个动作都卡在哼唱的节奏里。
起初只是试探。
但随着动作放开,我忘了紧张。
忘了这是皇宫,忘了皇帝,忘了所有人。
我只是在跳舞。
像现代在公司年会上那样。
但这一次,没有嘲笑,没有敷衍。
全场寂静。
只能听见衣裙摩擦声,和我轻轻的哼唱。
一舞终了,我停下。
胸口起伏,额头有细汗。
抬头时,看见文林的眼睛。
他在看我,眼神复杂。
有惊艳,有骄傲,还有……担忧。
然后我听见掌声。
很慢,很重。
来自主位。
慕容博在鼓掌。
他盯着我,眼神像火焰:
“好。”
“好一支《佳人曲》。”
“此舞只应天上有。”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
龙涎香的味道越来越浓。
那是一种沉重、威严、压迫感十足的气味。
他停在我面前,低头看我。
“你叫什么名字?”
“……贝芊芊。”
“贝芊芊。”他重复一遍,笑了。
“好名字。”
然后他转身,看向文林:
“贤王。”
“朕很喜欢这个姑娘。”
“将她献给朕,如何?”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文林站起来,脸色煞白:
“皇兄,她只是……”
“只是个丫鬟?”
慕容博打断他,语气依旧带笑:
“那更好了。”
“封个才人,明日就送进宫。”
他说得轻描淡写。
像在要一件玩具。
文林的手在袖中颤抖。
我想起他说的,皇帝暴虐、多疑。
如果现在拒绝……
“陛下。”
我跪下,额头触地:
“奴婢粗陋,恐难侍奉君前。”
“且奴婢……已许了人家。”
空气更冷了。
慕容博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的膝盖开始发麻。
然后他笑了,笑声很冷:
“许了人家?”
“许给谁了?”
我咬紧嘴唇,脑子飞快转。
说谁?
说谁才能让皇帝忌惮?
“许给……”
“许给末将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叶轩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旁边,单膝跪下:
“陛下,臣与贝姑娘情投意合。”
“已私定终身。”
“求陛下……成全。”
全场哗然。
文林猛地转头,看向叶轩。
我也懵了。
慕容博眯起眼睛,在叶轩和文林之间来回看。
最后,他笑了:
“有意思。”
“贤王府的丫鬟,许给了大将军。”
“你们俩……”
他没说完。
但那眼神里的杀意,已经藏不住了。
宫宴不欢而散。
回程的马车上,文林一言不发。
他盯着窗外,侧脸线条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