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雪停了。
楚昭昭伏在御书房的琉璃瓦上,浑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黑衣紧贴着肌肤,每一寸布料都被雪水浸透,又在寒风中冻成冰壳。她屏住呼吸,像一只蛰伏的夜枭,静静观察着下方巡逻的禁军。
一队,两队,三队。
每队十二人,交错巡视,间隙不超过十息。
谢无咎说得轻巧——龙椅下第三块金砖。可要从这森严守卫中潜入御书房,无异于虎口拔牙。
“**,要不还是算了吧……”小荷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擅闯禁宫是死罪,万一被抓到,楚家就真的完了。”
楚昭昭咬了咬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不能退。
爹爹在天牢里等不起。楚家百余口人的性命,都系在她今夜这一搏。
第四队禁军从下方经过,脚步声整齐划一,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楚昭昭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空当,如一片落叶般从屋檐飘下,足尖在汉白玉栏杆上轻轻一点,借力翻身,稳稳落在御书房的窗棂外。
雕花木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特制的金簪——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簪头刻着细密的纹路,实则是精巧的撬锁工具。簪尖***窗缝,轻轻一挑,“咔哒”一声轻响,插销弹开。
楚昭昭侧身闪入,反手关窗,动作一气呵成。
御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月光从窗纸透入,勉强照亮室内轮廓——满墙书架,堆积如山的奏折,以及正中央那张象征天下权柄的龙椅。
金丝楠木雕成的龙椅在昏暗中泛着幽光,椅背上九条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楚昭昭一步步走近,心跳如擂鼓。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龙椅前铺设的金砖。
一块,两块,三块。
第三块金砖的边缘果然有细微的缝隙,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察觉。楚昭昭抽出短匕,刃尖***缝隙,用力一撬——
金砖松动,露出下方黑洞洞的空间。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虎符真的在这里?谢无咎没有骗她?
伸手探入,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
楚昭昭心中一喜,正要取出,后颈忽然一凉。
刀锋贴着她的皮肤,寒气直透骨髓。
“楚**,”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危险,“擅闯禁地,按律当诛九族。”
楚昭昭浑身僵硬。
她知道这个声音——御前侍卫统领裴焰,皇帝最信任的刀,也是当初带兵抄了楚府的人。
“裴大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颤抖,“深夜当值,辛苦了。”
裴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不及楚**辛苦,大婚之夜不在洞房,反倒来此寻宝。”
刀锋又逼近半分,楚昭昭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划破的刺痛。
她忽然动了。
反手甩出金簪,直射对方面门!同时身体前扑,就地一滚,拉开距离。整***作快如闪电,是她十三岁在北境战场上练出的保命功夫。
“铛”的一声轻响。
裴焰两指夹住金簪,随手抛在一旁。他并未追击,只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身手不错,”他评价道,“不愧是楚雄的女儿。”
楚昭昭已退到墙边,背靠书架,短匕横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裴大人想如何?抓我去见皇上领赏?”
“可以,”裴焰收起长刀,抱臂而立,“但我要一半虎符。”
楚昭昭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裴焰一字一句重复,“我要一半虎符。”
月光从窗外透入,照亮男人半边脸庞。裴焰约莫三十出头,面容刚毅,眉骨处一道浅浅的伤疤,那是多年前平叛时留下的。此刻他眼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楚昭昭看不懂的情绪。
“虎符不在我手,”她试探道,“裴大人找错人了。”
“我知道在谁手。”裴焰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谢无咎让你来送死。真正的虎符早被他取走,留在这里的不过是诱饵——诱你入局,再借禁军之手除掉你。届时楚**‘夜闯禁宫图谋不轨’的罪名坐实,楚家再无翻身之日。”
楚昭昭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不愿相信,可裴焰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疑点——
为什么谢无咎轻易答应救父亲?
为什么要在婚礼上当众给她休书?
为什么偏偏告诉她虎符在御书房?
一切都太巧合,巧合得像精心布置的陷阱。
“为何告诉我这些?”她盯着裴焰的眼睛,“裴大人是皇上的人,与摄政王理应同仇敌忾。”
裴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因为我也想他死。”
楚昭昭怔住。
“三年前,我妹妹裴婉入宫为妃,”裴焰的声音变得嘶哑,“三个月后,暴毙宫中。太医说是急症,可我查过,她死前最后见的人,是谢无咎。”
他顿了顿,眼中杀意凛然:“皇上年幼,太后垂帘,满朝文武唯摄政王马首是瞻。我动不了他,但你可以——楚家有兵权旧部,你有动机有能力。我们合作,你活,你爹活,我助楚家翻身;不合作,现在我就将你扔去诏狱,那里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楚昭昭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四更天了。
她必须做出选择。
信谢无咎,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或者信裴焰,赌这个仇视摄政王的侍卫统领的承诺。
“我需要证据,”她最终开口,“证明虎符真的在谢无咎手中。”
裴焰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展开,里面包裹着一小块青铜碎片,边缘有烧灼的痕迹。
“这是三个月前摄政王府失火后,我从废墟里找到的。”他将碎片递给楚昭昭,“认得出来吗?”
楚昭昭接过碎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虎头,獠牙,云纹。
是虎符的残片。
父亲那枚调兵虎符,是她从小玩到大的物件,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敢……”她喃喃道,“私自熔铸虎符是谋逆大罪!”
“所以他需要替罪羊。”裴焰收回碎片,“楚将军‘通敌’,你‘盗符’,楚家满门抄斩,虎符之事死无对证。而谢无咎手握重兵,再无人可制衡。”
楚昭昭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伸手:“合作愉快。”
裴焰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布满老茧。两只手在黑暗中一触即分,像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契约。
“接下来怎么做?”楚昭昭问。
“谢无咎手中只有半枚虎符——阴符。”裴焰低声道,“阳符仍在御书房,但不在龙椅下。真正的藏处,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窗外,火光骤亮。
“有刺客——!”
喊声划破夜空。
裴焰脸色一变,猛地推开楚昭昭:“走!”
话音未落,御书房的门被轰然撞开,数十名禁军涌入,火把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为首之人一身玄甲,正是禁军副统领赵乾。
“裴统领,”赵乾的目光扫过楚昭昭,落在裴焰身上,似笑非笑,“深更半夜,在此私会佳人?”
裴焰挡在楚昭昭身前,声音沉稳:“赵副统领误会,本官巡查时发现有人擅闯,正要擒拿。”
“哦?”赵乾挑眉,“那为何不发声示警?反倒与刺客窃窃私语?”
气氛骤然紧张。
楚昭昭的手悄然移向腰后,那里藏着她最后一把匕首。若真动起手来,她至少要拉两个垫背的。
就在此时,裴焰忽然动了。
他反手一掌拍在楚昭昭肩头,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破后窗,跌落院中。
“刺客逃了!”裴焰高喊,“追!”
楚昭昭在雪地里翻滚两圈,忍着肩头的剧痛爬起,头也不回地向宫墙方向奔去。身后喊杀声震天,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她纵身跃上宫墙,回头看了一眼。
御书房前,裴焰正与赵乾对峙,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赵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下一秒,裴焰忽然拔刀。
血光溅起。
楚昭昭不敢再看,翻身跃下宫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不知道裴焰是生是死。
也不知道今夜这一出,究竟是巧合,还是另一场算计。
她只知道,虎符必须拿到手。
而谢无咎——
那个男人欠她一个解释,也欠楚家一个公道。
风雪又起。
皇城的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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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雪刃昭昭》 雪刃昭昭第2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