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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将江州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云栖苑”镀上一层暖金。顶层大平层的落地窗外，是流淌不息的城市灯火，璀璨却遥远。
室内，是顾砚深亲手构筑的另一个世界。没有开顶灯，只有长餐桌上两盏复古铜座烛台摇曳着温暖的光晕，映照着光洁如镜的桌面。两份顶级菲力牛排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微焦褐，中心是诱人的粉红，散发着黑胡椒与迷迭香混合的浓郁香气。高脚杯里，深红的酒液折射着烛光，等待被开启。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玫瑰特有的、清冽又甜美的芬芳。一大束娇艳欲滴的浅金色玫瑰被精心安置在水晶花瓶中，摆在餐桌中央，那是苏晚的最爱。旁边，一个扎着墨绿色缎带的蒂芙尼蓝色小礼盒静静躺着，里面是一条细细的手链，吊坠是颗小巧的钻石，在烛光下偶尔闪过一点星芒。
顾砚深站在桌旁，骨节分明的手指调整了一下银质刀叉的位置，确保它们与餐盘边缘的弧度完美平行。他身上穿着苏晚去年送他的纪念日礼物——一件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衬衫，布料挺括，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手腕和腕骨。灯光勾勒出他侧脸冷峻的轮廓，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和期待。
三年了。
手机震动打破了一室的静谧。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晚晚”。
顾砚深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拿起手机，接通。
“砚深？”苏晚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清甜依旧，却裹着一层显而易见的、带着歉意的疲惫，“对不起啊……我……我这边还没结束。”
顾砚深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烛火在他眼底跳跃。
“王总这边……临时有个非常重要的应酬，推不掉，合作方那边的大人物也在。”苏晚的语速比平时快一点，带着点无奈和刻意的烦躁，“现在走不开，可能……可能要弄到很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三周年的纪念日……”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他的反应，或者，只是为了酝酿更流畅的歉意。
“……我们改天补过，好吗？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她的声音放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撒娇的尾音，像是怕他不高兴。
空气里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属于高档场所特有的、模糊而遥远的背景音浪。
顾砚深的目光落在桌上摇曳的烛火上，又缓缓扫过那束盛放的香槟玫瑰，最后停在那个小小的蓝色礼盒上。几秒钟的沉默，像是有无形的丝线轻轻绷紧。他喉结微动，压下心头那丝骤然升起的、被冷水浇熄的失落，声音低沉下去，却依旧维持着惯有的温和与包容：
“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别太累。少喝点酒，注意安全。”
“嗯嗯！我会的！”苏晚的声音立刻轻快起来，像是卸下了一个担子，“那你先吃饭，别等我了，凉了对胃不好。我这边一结束就立刻回家！”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响起，短促而空洞。
顾砚深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站在原地没动，挺拔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刚才电话里苏晚那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背景音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喧嚣，像细小的砂砾，硌在心头。
精心准备的晚餐，烛光，玫瑰，礼物，还有他身上这件她亲手挑选的衬衫……此刻都显得有点……自作多情。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屏幕上跳动着“周扬”的名字。
顾砚深接通，按下免提，周扬那熟悉的、带着点焦灼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餐厅里炸开：
“砚深！出岔子了！‘恒泰’那边新到的两套全自动分拣机组，调试的时候核心温控模块突然报错，整个卡死了！他们的工程师搞不定，现场乱成一锅粥！这设备要是趴窝，明天开始的‘金牧源’那批高端货的入库流程全得瘫痪！王总那边刚打电话来问进度，语气可不太好！”
周扬语速极快，背景音里还夹杂着设备尖锐的报警声和模糊的喊话，情况显然很紧急。
顾砚深眉头瞬间锁紧。“恒泰”的设备是他们冷链仓储升级的关键，而“金牧源”是深寒冷链目前最重要的高端肉类供应商，王总更是他花了大力气才搭上线的重要人物，容不得半点闪失。
“具体报错代码？”顾砚深的声音立刻变得冷峻清晰，带着掌控全局的惯性。
“报的是E-07，恒泰的人说是核心逻辑板通讯异常，可能硬件故障，也可能底层程序冲突，他们现在也抓瞎，得从总部调专家，最快也得明早！”周扬急道，“王总的人明天一早就来抽检仓储环境，要是看到设备趴窝，我们这‘AA***检疫’的牌子还怎么挂得住？砚深，这事不能拖，必须今晚解决！我打听了一下，‘恒泰’的技术总监老赵，还有他们外聘的一个德国专家，现在都在‘云顶会所’应酬呢！我约了他们那边的人，说可以去‘云顶’找他们当面谈，看能不能把人拉过来现场救火！你……方便过来一趟吗？这事没你压阵，我怕老赵那滑头敷衍我！”
云顶会所。江州顶级的销金窟。
顾砚深的目光再次落回长桌上。烛光依旧温暖，牛排的香气还在弥漫，玫瑰娇艳欲滴，礼物盒沉默地散发着昂贵的光泽。一切都完美得像个讽刺的布景。
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弧度冰冷。精心准备的纪念日晚餐，无人赴约。价值数亿的合作和设备危机，却迫在眉睫。
“地址发我。半小时到。”顾砚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干脆利落。
“好！太好了！我就在‘云顶’门口等你！”周扬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电话挂断，餐厅彻底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映照着两副无人享用的餐具和一份注定被辜负的心意。
顾砚深没有再看那桌晚餐一眼。他转身，大步走向玄关。动作利落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随意地甩上肩头。手指搭上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脚步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视线穿过餐厅温暖的光晕，最后看了一眼餐桌中央。
那束香槟玫瑰在烛光下，依旧绽放得热烈而纯粹，每一片花瓣都舒展着，散发着甜蜜的芬芳，美得有些不真实。
像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
顾砚深收回目光，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温度也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冽和洞悉一切后的漠然。他拉开门，身影融入门外走廊冷白的灯光里，没有半分留恋。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片虚假的温暖和那束无人欣赏的、刺目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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