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晏离开公司时，窗外天色已彻底沉入墨蓝。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着城市的流光，冰冷而疏离。他按下电梯下行键，金属门无声滑开。
“沈总监，下班了？”助理小张抱着文件匆匆路过，打了个招呼，脸上带着工作后的疲惫。
“嗯。”沈晏点头，声音不高。
电梯平稳下降，数字无声跳动。小张瞥了一眼上司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习惯性地转移话题：“对了沈总，您之前要的那份广泰贸易和我们合作项目的三年期原始财务报表扫描件，全部打包发您邮箱了。原始凭证的电子归档路径也附在后面了。”
“辛苦了。”沈晏的目光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声音平稳依旧。
“应该的。”小张笑了笑，又想起什么，“哦还有，下午赵总那边又来电话，想约您明天中午聊聊新季度定价的事，说务必请您赏光。您看……”
“告诉他，这周日程满了，下周看情况再约。”沈晏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楼大厅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
“好的沈总。”小张点头，抱着文件快步走了出去。
沈晏独自走进地下停车场。坐进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来自“晚晚”的任何信息或未接来电。他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他昨天下午发送的订餐厅消息依旧孤独地躺着，下方一片空白。
他退出微信，打开邮箱。助理发来的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顶部。巨大的压缩附件。他直接点了下载。
发动机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地库。城市的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沈晏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郑。”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沈晏。”
“哟，沈大总监！稀客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浑厚的男声，带着点江湖气，“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请我喝酒？”
“喝酒有的是机会。”沈晏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灯长河，“找你帮个忙，查点东西。”
“啧，我就知道。”老郑在那边笑骂了一句，“说吧，查什么？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公司财务造假被你盯上了？”
“不是公事。”沈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私事。帮我查个人，再查个地方。”
“私事？”老郑的声音明显正经了几分，“谁？哪？”
“周倩。林晚那个闺蜜。”沈晏报出名字，语气如同念一串无关紧要的代码，“重点是她的资金流水，尤其是境外的，小额高频的。另外，查清楚她最近三个月在哪个固定渠道出手贵重物品，特别是珠宝类，来源不明的优先。”
“周倩？林晚的闺蜜？”老郑在电话那头咂摸了一下，“行，明白了。放心，这种爱炫的女人，尾巴最好抓。地方呢？”
“‘云顶’。新开不久的那个会所。”沈晏吐出两个字，“老板的背景，特别是过去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案底。另外，重点查他们的消防审批和目前的实际营业范围。再查他们最近三个月，尤其是周末晚上的监控录像保存情况。要拿到。”
“嚯，‘云顶’？”老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那地方水深着呢，背后老板路子有点野。监控录像？这个有点棘手啊，人家内部的……”
“价钱你开。”沈晏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要快，要干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老郑的声音沉了下来：“明白了。交给我。不过晏子，你跟林晚……”
“三天。”沈晏没接他的话，直接给了时限，“资料发我邮箱。”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车子拐进熟悉的高档小区。沈晏停好车，走进电梯。金属门合拢，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电梯无声上升。
推开家门，客厅里亮着昏暗的壁灯。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天的香薰蜡烛味道，混合着一丝淡淡的酒气。沙发一角蜷缩着一个身影。
林晚回来了。穿着家居服，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和宿醉后的苍白，头发也有些乱。听到开门声，她动了动，睁开惺忪的睡眼望过来。
“晏？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昨天…昨天玩得有点晚，回来太累了。”
沈晏没说话，脱下西装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不疾不徐。
林晚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莫名有点发毛。她坐直身体，拢了拢头发，试图解释：“那个…就是周倩她们几个，非要拉着去‘云顶’，说新开的场子很热闹…我也没想到会玩到那么晚……”
沈晏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拿起水壶，接水，按下开关。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他背对着她，倒了一杯温水。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安更重了。她记得昨天玩得很疯，尤其是那个大冒险……后来还喝了更多酒……有人拍照吗？好像有……周倩那个大嘴巴不会……
“晏…”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放软了些，“你…没生气吧？昨天是我们七周年，我该早点回来的……”
沈晏端着那杯温水，转过身，朝沙发走过来。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沙发扶手上搭着的那件墨绿色吊带丝绒长裙上。裙子被随意地丢在那里，揉成一团，裙摆上蹭了一块模糊的污渍。
他把水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底磕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喝水。”他说。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害怕。她拿起水杯，指尖冰凉。
“昨天…玩得开心吗？”沈晏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双腿交叠。他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像X光，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穿透。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含糊道：“就…还好吧。太吵了，我其实不太喜欢那种地方……”
“是吗。”沈晏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周倩给我发了段视频。”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在林晚头上。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眼睛惊恐地睁大：“什…什么视频？她发什么了？”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没什么。”沈晏看着她的失态，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一点派对片段而已。”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想起了跨坐在陌生男人腿上的画面，想起了那个愚蠢的问题，想起了自己说出口的话……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家居服。她放下水杯，手抖得厉害。
“晏…晏你听我解释！”她急切地倾身向前，语无伦次，“那是他们起哄！非要玩什么破游戏！我没办法！周倩非要我选大冒险！我喝多了！我胡说的！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沈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慌乱而扭曲的脸，听着她苍白又急促的辩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失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林晚感到窒息。
“哪句话？”他忽然问。
林晚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声音堵在喉咙里。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像你初恋那句话？”沈晏替她补上了，声音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林晚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身体摇摇欲坠。她猛地站起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沈晏！你非要这样吗？！我承认我喝多了！我错了行不行？那就是个游戏！大家闹着玩的！你至于这么揪着不放吗？！”
沈晏也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没揪着不放。”他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书房的方向，留下冰冷的一句，“你继续休息。”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客厅的灯光，也隔绝了林晚崩溃的哭泣声。
门内，一片黑暗。
沈晏没有开灯。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再次亮起，映着他线条冷硬的脸。
邮箱图标在右下角闪烁。老郑的邮件到了。
他点开。
第一份附件是关于周倩的。几张她在社交媒体上炫耀珠宝的照片截图，几份模糊的转账记录截图指向境外汇款，一个熟悉的奢侈品中古店地址和店铺老板的联系方式，以及老郑的备注：「这女的胆子不小，流水看着像‘蚂蚁搬家’，东西来源可疑，老板是个老狐狸，口风很紧，但弱点明显。」
第二份附件是关于“云顶”的。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清晰地拍到了穿着花西装的男人（正是视频里那个主持人）在会所后门处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一个穿着制服、像是消防部门人员的手里。附带一份“云顶”的消防验收报告扫描件，上面显示“合格”，日期是上周。还有一份“云顶”的工商登记信息，经营范围模糊地写着“娱乐、餐饮服务”，法人代表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老郑的备注：「老板外号‘花爷’，赵哲的铁杆狗腿子。消防是刚补的票，以前有案底，搞地下**的。监控录像搞不到原件，但有人证，可以指向特定日期有违规拍摄行为。」
第三份附件是关于赵哲的。老郑额外附赠了一份赵哲名下几家关联公司的简易股权穿透图，显示他通过复杂的交叉持股，最终控制着几家建材和贸易公司。老郑备注：「这小子路子野，广泰只是明面上的幌子，背后还有几家做‘擦边’生意的空壳公司套着。」
沈晏的目光在屏幕幽蓝的光线下，飞快地扫过每一行字，每一张图。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将老郑邮件里的关键信息，分门别类地剪切、粘贴，填充进他建立的【周倩-社交关系及资金链】和【‘云顶’经营者-背景调查】文件夹里。
鼠标移动，点开桌面上那份标注着【广泰贸易税务风险点及证据链梳理（V1.0）】的文档。文档里已经列出了多条清晰的疑点，每一条后面都链接了助理发来的原始报表和凭证扫描件作为支撑。
沈晏滚动文档，在最下方新增一行，输入：
「关联交易风险：广泰贸易（赵哲）与关联公司‘鑫源建材’（实际控制人：赵哲）之间，存在大量原材料虚假高价采购交易，转移利润，偷逃税款。证据：采购合同（编号：XY-JG-2023-07至09）、同期市场公允价格比对、银行流水（广泰→鑫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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