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午十点四十二分，银行短信跳出来两条，都是“消费分期划扣成功”，金额不大，但奇怪，商户名一样，前缀带“悦肌——”。
江湛把短信往上一滑，近三个月里没有这家商户。他把表格打开，把流水拉进收支表，光标停在备注栏。他没有立刻填字，先在纸上画了一个小方框，把“悦肌”写进去，旁边画箭头：“会所/健身房？与齐姓合伙人关联？”
老乔探过来：“又在记账？”
“对账。”江湛说。
“你这精确性，迟早把人逼疯。”老乔打趣。
江湛没接话。他把公司电脑锁屏，拿起工具包，跟甲方开完会，在午休的半小时里去了那家健身房。
前台的小妹认出他，笑得干净：“江先生，找林姐吗？她下午两点才来。”
“找你们合伙人，齐先生。”江湛的语气没有锋利，像把尺子平平放在桌上。
小妹打了电话。两分钟后，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从里侧办公室出来，紧身黑T，手臂线条分明，指尖发白。
齐不见外，伸手：“江先生吧，听笙笙说过，做工程的。”
“弱电。”江湛握了握，手指上薄茧对上薄茧，“我想确认一件小事。”
“您说。”
“这是贵会所的分期吗？”江湛把手机递过去，屏幕停在“悦肌”的短信上，“如果是，合同主体是谁，签字谁签的。”
齐看了一眼，笑容照旧：“我们和隔壁美容会所有合作，整合会员权益，分期是那边走的。合同主体一般是客户本人，林经理只是对接，不会代签。”
“那她有分期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隐私嘛。”齐耸肩，“不过您可以直接问她。”
“我在问你。”江湛的眼睛很冷静，“你昨晚送她回家，手搭在她手上，是在安抚一个对接人，还是在安抚一个借款人？”
空气里有一瞬的停顿。
齐笑意淡了一点：“江先生，这个问题不在我的工作范围里。”
“那在我的范围。”江湛把手机收回，“谢谢。”
他转身走的时候，耳朵里进了一句被压得很浅的“哥们”，像有人把废话轻飘飘地丢过来。他没接，直接出了门。
下午两点半，江湛回到工地，先把工作走完。傍晚六点多，太阳落在河沿，工人们陆续散。他坐在临时办公室里，把两个“悦肌”的分期打了备注，标灰。然后他给自己设了一个清单：一是把本月联名卡额度降到一千；二是打印房贷分摊表，贴冰箱；三是收回清洁阿姨的临时门禁；四是沟通：列出所有合同与分期，四十八小时内核验原件；五是门锁——先不换，先撤销临时码，保留主钥。
回到家，屋里有葱油香。林笙在灶台前翻炒，胳膊一抬，袖口滑下去一截，露出手腕上淡淡一圈红印。
“回来了。”她回头，“今天早点。”
“顺路。”江湛换鞋。
“我下午在店里，你要来可以提前说，我请你喝蛋白奶昔。”她笑，“你不是总说我喝那玩意儿浪费钱。”
“你请，我就喝。”江湛把手洗干净，走过去关了火，“我有几张单子，你吃完饭看一下。”
“什么单子？”
“联名卡、收支流水、房贷分摊。”江湛把三叠纸放在餐桌，“还有两笔分期的商户名。”
她的笑意像被风吹了一下，往后躲了一步：“你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
“用你的‘透明与边界’套我。”她拿筷子敲了敲碗沿，“江湛，我已经跟你解释过昨晚的事了，你还不够吗？”
“分期是谁的。”江湛问。
“悦肌那边的，是会所整合的一个项目。”她答得很快，“这个钱最后会回来，别紧张。”
“回来从哪儿回来。”江湛盯着她手腕上的红印，“合同是谁签的。”
“当然是客户签。”她扬起下巴，“你别暗示我代签，我是经理，不是骗子。”
“那这两笔扣谁的卡。”
“……我先看看。”她伸手去拿那几张纸，指尖停了一下，“也许系统走错了路径，我回头帮你申请退回。”
“回头什么时候。”
“我明天就去问。”她抿嘴，“你现在这样，像在审讯我。”
“我在核对账目。”江湛把纸又往她那边推了推，“四十八小时内，把你名下近半年的分期合同原件带回来，我陪你去会所核验。”
林笙盯着他几秒，把筷子“啪”地放下：“你这是把我当小偷。”
“我把问题当问题。”
“问题是你不信任我。”
“问题是钱和边界。”江湛说，“如果这是你的个人项目，你必须提前告知，涉及婚内共同征信的，必须共同决策。”
“你现在是律师？”她冷笑，“你不是做弱电的吗？弱电也能控制人心？”
“不能。”江湛语气平，“所以我控制系统。”
她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擦出一声轻响。她深吸一口气，又压住：“好，四十八小时我就四十八小时。但你也听清楚，我不接受你把锁换了、把卡停了那一套。你要做，就当着我面做。”
“卡的额度我会下调。不是停。”江湛说，“锁暂时不换。”
她沉默了一秒，把那叠纸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不舒服但又不肯放下。
“我去洗澡。”她转身。
水声很快盖住客厅的安静。江湛把两只碗洗干净，沥在架上。他走到门口，把门锁外侧的划痕又看了一眼，拿起螺丝刀，拧紧了一个轻微松动的固定螺丝。他没有换锁芯，只把“临时密码”选项再次确认关闭，把“逗留报警”阈值从十秒调到八秒。做完，他把猫抱起来，放进提篮，挂在门口——今晚先送去老乔家，省得半夜有人按门铃吓到它。
林笙出来的时候，头发滴着水，裹着浴巾，看到提篮：“你又要把它送走？”
“寄两天。”江湛说，“我这两天可能晚。”
“你这叫家庭生活？”她把浴巾往上扯了一下，“人不在，猫也不在，家里剩什么？”
“剩安静。”江湛拿起车钥匙，“我去一趟老乔家，很快回来。”
“钥匙放下。”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一格，“备用钥匙我今天配好了，放在包里。你要是敢动门锁——”
“我说了，不换。”江湛看她，“把你包给我看一下。”
“你要搜我？”
“看钥匙环。”江湛说。
“滚。”她把浴巾攥紧，“你别太过分。”
江湛没再说。他出门，把猫送到老乔那里，顺路去了一趟五金店，买了一个新的锁芯和一包更耐磨的螺丝。他回到楼下的时候，楼道很静，灯亮得晚了半秒。他把袋子提在手里，没有立刻上楼。
手机亮了一下，是林笙发来的信息：“别把家当项目。别把我当线路。”
江湛在楼道口站了十秒，回了一句：“家不是项目，所以我更要把线路理清。”
他上楼，开门。屋里很暗，只有走廊那盏小灯。餐桌上，林笙把那叠单子摊开了，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圈得很用力。她坐在椅子上，眼睛红红的，像熬夜的人。
“你要换就现在。”她盯着他手里的小袋子，“你别半夜搞偷袭。”
江湛摇头，把小袋子递给她：“我买回来，是为了让你看见。如果四十八小时内，我们把账说清楚，我就把它退回去。如果说不清——我会当你在门外按铃之前，先告诉你一声。”
她盯着他很久，最后勉强笑了一下：“你真是个坏人。”
“我不是坏。”江湛把那叠纸合上，“我只是把火源划出边界。”
夜里一点，屋子终于安静。江湛没睡，他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门铃轻轻震了一下，是“逗留八秒”触发的推送。他坐起，点开回放。画面里没有人，只有风把门垫的一角吹了起来，又落回去。
他没有换锁。他只把新的锁芯放进抽屉，和那叠单子放在一起。抽屉合上，发出一声很小的“咔”。像一件东西，被放回了该放的位置，但它的存在，已经改变了屋子里的空气。
四十八小时倒计时第二天上午，阳光很硬，照在阳台的晾衣杆上，晃得人想眯眼。江湛把手表闹钟设在晚上八点，提醒“核验截止”。
“下午两点，‘悦肌’会所。”林笙发来消息，“我把能拿的单子都拿出来了。”
“看原件。”江湛回，“看签约流程、签名方式、录屏和人脸留存。”
“你当审计呢？”她加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行，来吧。”
会所里冷气很足，前台香味像被喷雾均匀铺开。一个穿小西装的女经理把资料夹推过来，语速很快：“先生，都是合规产品。分期走的第三方小贷，签约是短信验证码+人脸。”
江湛没坐，站着翻。他把两张合同摊平，指尖按住角。合同上是“个人消费分期服务协议”，乙方姓名写着“林笙”，身份证号尾号对得上，银行尾号也对得上。每一页右下角都有电子签名，时间戳精确到秒。
“这两笔的签约地点和设备指纹，能调出来吗。”江湛问。
女经理愣了下：“先生，这个……我们需要走后台申请。”
“现在申请。”
女经理去里间打电话。齐姓合伙人从楼梯口下来，黑T换成了衬衫，笑容仍旧标准：“江先生，这种明细一般不给客户的。”
“给她。”江湛指了指林笙，“她是客户。”
齐看了林笙一眼：“笙笙？”
林笙抿着嘴，不说话。
五分钟后，女经理捧着一叠打印出来的后台日志回来：“能提供的就这些。”
江湛低头看，指尖轻敲纸面。签约一笔在上周三晚八点零九分，另一笔在周四中午十二点三十四分。设备标识是同一台手机，IP落在“悦肌-Guest”WiFi段，签约动作前有一段“签约演示录屏”，后接“人脸核验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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