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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宫宴惊变永隆九年的中秋宫宴，京城飘着桂花香。我跪在白玉阶的阴影里，
听着教坊司的琵琶声越过太液池传来。手里捧着的越窑青瓷酒注微微发颤，
酒面晃出细碎的波纹。"顾探花这是紧张了？"身旁同年及第的进士低声道，
"听说圣上最不喜臣子失仪。"我抿紧嘴唇没答话。
祖父教过的御前规矩在脑海里翻涌——那年我六岁，穿着石榴红襦裙在书房练字，
祖父握着我的手在洒金笺上写："举盏齐眉，步缓身正。""阿蘅记住了，
御前献酒时..."祖父的话被窗外突然飞起的麻雀打断。他望着扑棱棱掠过高墙的鸟雀，
忽然叹了口气："罢了，这些规矩...说不定哪天就用不上了。
"如今我穿着男子的青罗公服，用黛青膏遮掩了眉心的胭脂痣。
新科探花顾蘅的名字写在金榜上，没人知道这是个在逃十九年的钦犯之女。
"礼部侍郎到——"宦官尖细的唱喏声中，沈青舟着一身孔雀补子官服走来。
三十有五的年纪，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他经过我身前时，蟒纹官靴在青石板上顿了顿。
"好俊的越窑盏。"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被江南烟雨浸过，"可惜酒注举得太高，
失了恭敬。"我垂首应了声"谢大人指点"，指尖掐进掌心。三日前曲江宴上，
也是这个声音对着我案前的粗瓷荷叶盏说："明月逐人来。"当时满座进士都在笑我寒酸，
唯有我听懂了他箸敲盏沿的三急两缓——那是十九年前我们在明月坞芦苇荡里约定的暗号。
"呆子。"我暗自啐了一口，却忍不住瞥向他袖口。
果然看见褪色的五彩丝线从官服袖袋里漏出一小截，
和我贴身藏着的那个香囊正是同一批丝线所编。教坊司的琵琶突然转调，
奏起《霓裳羽衣曲》。沈青舟已行至御前，内侍奉上澄心堂纸和紫毫笔。
"沈爱卿今日必得佳作。"皇帝的声音从九龙屏风后传来，带着几分慵懒，"若是寻常应制，
朕可不依。"沈青舟执笔揖礼："臣谨遵圣谕。"当第一句"明月几时有"落纸时，
我听见身后有老臣倒抽凉气。这阙词牌在永隆朝是禁忌——二十年前的中秋，
先太子正是在吟诵《水调歌头》时被鸩杀。笔锋行至"琼楼玉宇"处，沈青舟突然顿了顿。
这个微小的迟疑让我心头骤紧。祖父说过，真正的东宫旧人都会在第二叠藏码，
用工尺谱对应"上尺工六"..."好！"皇帝突然击掌，"沈爱卿果然不负才名。
"我抬头望去，正对上沈青舟回眸的目光。他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快得让我以为是烛火晃出的错觉。笔尖已移到第三叠"转朱阁"，墨迹在宫灯下泛着幽光。
就在他要落笔写第四叠时，我袖中的银锁突然滚烫。怀里的磁石发出蜂鸣，
震得湘妃竹扇骨簌簌作响。"臣有本奏！"我膝行出列时故意撞翻犀角杯，
酒液泼湿了孔雀绒地毯。几乎同时，皇帝身边侍酒的老太监突然抽搐倒地，杏黄宫服散开处，
露出颈间方块状的烙铁印。"护驾！"禁军的刀戟声淹没了琵琶曲。在一片混乱中，
我看见沈青舟的笔尖悬在"孤舟"二字上，松烟墨汁正正滴进"舟"字最后那一点。
像极了十九年前那个中秋夜，祖父官船上泄漏的桐油滴落水面的样子。
【二】明月坞劫永隆元年的中秋，我在明月坞的芦苇荡里等阿舟。
手里攥着的麦芽糖已经化了，黏糊糊地沾了满手。水红襦裙上绣着的并蒂莲被露水打湿，
变得黯淡无光。"阿蘅又偷穿**的衣裳？"撑船的周嬷嬷笑着戳我额头，"仔细夫人看见，
罚你抄《女诫》。"我噘嘴把麦芽糖塞进荷包："爹爹说今晚带我看大船。
"暮色中的明月坞泊着许多官船，桅杆上挂的灯笼像是一串串发光的莲子。
最气派的那艘三层楼船是盐运使的座舰，船头雕着振翅欲飞的白鹭。
周嬷嬷突然收了笑："怪道今日码头上多了好些生面孔。"她把我往芦苇深处推了推，
枯黄的苇秆刮在脸上生疼。远处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惊起一群水鸟。"躲好了，
任谁叫都别出来。"周嬷嬷解下自己的五彩丝线香囊塞进我怀里，
"若是...若是天明还不见人来，就顺着水路往南去金陵。"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就被她按进挖空的芦苇垛里。透过缝隙看见许多穿皂靴的官差举着火把跑来跑去，
空气里弥漫起桐油的味道。"钦犯顾秉言抗旨潜逃！"有人在高喊，"放火箭！
"火光冲天而起时，我看见爹爹的官船正在下沉。那艘本该在扬州查盐案的座舰，
此刻却出现在八百里外的明月坞。甲板上有人影在搏斗，剑刃反射的火光刺得眼睛生疼。
"阿爹——"我刚要喊出声，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嘴。沈青舟不知何时钻进了芦苇垛。
他比我年长两岁，穿着青布直裰，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别出声。
"他凑在我耳边低语，呼出的白气凝成霜，"你爹让我来的。"外面传来船舶倾覆的巨响。
沈青舟用身子护住我，我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混在一起。
"记住今晚看到的。"他忽然掰过我的脸，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将来要报仇的。
"我懵懂地点头，齿间尝到咸涩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血溅进了嘴里。后半夜下起雨，
火把渐渐熄了。沈青舟拉着我爬出芦苇垛时，明月坞只剩残骸漂浮在水面。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鎏银长命锁，串锁的红绳已经被血浸透。"你爹留下的。
"他把锁片塞进我手中时，指尖冰凉如铁，"另半块在我这儿。等太平了，凭这个相认。
"雨越下越大，他脱下外衫裹住我，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我伏在他尚显单薄的背上，
听见他咬着牙哼起一支小调。很多年后我才知道，
那是《水调歌头》的第四叠...【三】逃亡岁月母亲把我塞进运炭车时，
天空还是墨蓝色的。"记住，你叫顾衡。"她用锅灰抹黑我的脸，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是男孩，父母双亡的哑巴。"我攥着那半块银锁想哭，母亲突然狠狠掐我胳膊："不许哭！
顾家的女儿流血不流泪。"运炭车驶过青石板路，
车辕下藏着的《水调歌头》琴谱被血污浸透。我透过草帘缝隙往回看，
家门口那株老桂树下站着几个戴斗笠的人。母亲穿着她最爱的郁金裙，
正弯腰拾起落桂——这是她教过我的暗号，代表"勿念，速离"。车行至城郊，
突然被官兵拦下。"搜车！钦犯家眷可能混在其中！"我缩在炭筐里屏住呼吸，
听见官差用铁矛刺穿草垛的噗噗声。有矛尖擦着我耳际掠过，挑飞了藏琴谱的暗格。
"军爷行个方便。"车夫老赵赔笑着塞银子，"这是送往金陵薛阁老府的银霜炭，
误了时辰..."官兵听到"薛阁老"三字，
语气顿时缓和："原来是薛相爷家的...过去吧。"车帘放下时，
我听见他们嘀咕："听说顾家**眉心有胭脂痣，
见到要格杀勿论..."我下意识摸向眉心。母亲用黛青膏仔细遮掩了那点红痕，
她说这是我出生时祖父用朱砂点的"聪明记"。一路南下，我在不同城池换过身份。
绍兴师爷家的书童、汴梁卦摊的相士、扬州盐商的伴读...每个身份都用不过半年。
有次在淮安码头，我看见海捕文书上画着母亲的小像，写着"钦犯顾门柳氏，
负隅顽抗已伏诛"。那晚我偷了船家的浊酒喝得大醉，对着运河呕吐时，
有人往我怀里塞了块麦芽糖。"活着。"擦肩而过的人低语，青色直裰下摆沾着泥浆，
"你娘最后的话。"我攥着糖愣在原地，再回头时人潮已淹没了那个背影。
只有掌心残留的温度，让我想起明月坞那个雨夜背着我行走的少年。永隆七年，
我混进两淮巡盐御史的仪仗队。某日行经金陵贡院，看见许多书生挤在榜前议论。
"沈青舟又夺魁了！真是寒门出贵子..."我顺着众人目光望去，顿时如遭雷击。
站在榜下的青衫书生正是阿舟！他比少年时清瘦许多，但眉眼间的倔强丝毫未变。
挽起的袖口处露出月牙状疤痕——那是我六岁那年咬的，因他偷换我的《楚辞》去换麦芽糖。
"沈公子又在施粥？"路人的议论飘入耳中，
"真是菩萨心肠..."我鬼使神差地走到施粥棚前。沈青舟正给老妪舀粥，腕骨转动时，
那道疤痕在日光下格外清晰。"公子...沾到袖口了。"我故意用砚台蹭翻粥桶，
滚烫的米粥泼在他袖上。他抬眼看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情绪，
最终化作疏离的笑意："多谢小兄弟提醒。"递还帕子时，
他指尖在我掌心快速划了三个字："明月坞"。当夜三更，我依约到贡院后的竹林。
沈青舟站在薜荔墙下，官帽上沾着夜露。"阿蘅。"他开口就唤破我伪装，"你长大了。
"月光从他青衫的云雁纹上流过，恍惚还是当年那个教我认星图的少年。
我却后退半步："大人认错人了。"他忽然吟道："明月逐人来——下一句是什么？
"这是祖父教我们的暗语，下句该对"游骑皆秾李"。我咬唇不答，
听见他轻叹："你爹的《水调歌头》琴谱，第四叠被血污了两个字。
"我猛地抬头："你怎知道...""因为另半本在我这里。
"他从袖中取出半本焦黄的谱册，"当年你爹塞进我怀里的。"竹叶沙沙作响，
他忽然快步走近："宫宴那日，我会写《水调歌头》。你看我笔迹——若在'孤舟'处顿笔，
便是找到了仇人。""仇人是谁？""不知道。"他眼底映着破碎的月光，
"但圣上一定知道。"更鼓敲过四更，他忽然从官袍袖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我。
油纸包着的麦芽糖已经化了，黏糊糊沾着五彩丝线。"给你留了七年。"他转身走入夜色，
"再不吃要坏了。"【四】牢狱密谋宫宴的混乱持续到子时。
老太监颈间的烙铁印揭开惊天秘密——那是刑部死囚的标记。据查，
此人竟是二十年前本该处斩的江洋大盗，不知怎的混进宫中当了内侍。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沈青舟因"孤舟"一词犯忌，被停职查办。而我因"护驾有功"，破例擢升为翰林院修撰。
深秋的雨夜，我悄悄走进刑部大牢。沈青舟坐在干草堆上，正用苇秆在墙上划着什么。
"来了？"他头也不回，"带麦芽糖没有？"我没好气地扔过油纸包："都快掉脑袋了，
还惦着吃糖。"他小心地掰开糖块，递给我一半："你六岁那年，
就是用半块糖哄我替你抄《女诫》的。"潮湿的霉味混着麦芽甜香，
让人想起那些遥远的午后。我看着他腕上的疤痕，忽然问："当年明月坞，究竟发生了什么？
"苇秆在墙上划出长长的水波纹："你爹查到盐政亏空的真相，涉及东宫旧案。有人要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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