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那个只有十平米、月租却掏空我大半个月实习工资的出租屋时，天边已经透出了灰蒙蒙的亮光。我一夜未眠，眼睛干涩发痛，太阳穴像有两根钢针在不停地扎。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赵志威那些话，还有我签下名字时那屈辱的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钝痛。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没有命名的音频文件。耳机里，赵志威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酷和虚伪。
“……实习生，扛下这件事，最多就是被公司开除……”
“……不扛？这辈子别想进这个行业……”
“……签了它，对大家都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的耳膜上，疼得钻心。我死死咬着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屈辱感和愤怒像野火一样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我吞噬。
不能哭，林薇。我对自己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像梳理乱麻一样，回顾整件事情。
“星耀天地”项目的数据漏洞，爆发得太突然，太彻底。就像一栋看似坚固的大厦，在一夜之间地基崩塌。我参与的部分，仅仅是最初期的、最边缘的测试数据录入，而且经过了好几轮的交叉校验。即使有疏忽，也绝不可能引发如此致命的、系统性的崩溃。
问题一定出在更核心的环节。是架构设计？是核心算法？还是……有人故意破坏？
赵志威那么急切地、甚至不惜用最卑劣的手段逼我顶罪，是为了掩盖什么？是为了保护真正的责任人？还是说，他本人就与这个漏洞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想起那段无意中拍下的视频。深夜的机房，赵志威独自一人，神色匆忙地在服务器前操作。当时只觉得奇怪，一个部门主管，怎么会深夜亲自去做这种底层操作？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诡异。那个时间点，恰好与技术后台后来推测的数据被恶意篡改的时间窗口高度吻合！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想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形：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漏洞，而是内部有人精心策划的破坏！而赵志威，即便不是主谋，也绝对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是执行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替罪羊，一个足够卑微、无法反抗、即使被冤枉也掀不起风浪的替罪羊——比如我，一个迫切希望转正的实习生。
这个猜想让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卷入的，就不仅仅是一个项目失误，而可能是一场公司内部残酷的倾轧，甚至是非法的勾当！赵志威背后的靠山是谁？是那个同样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项目总监王茹？还是更高层的人？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原本以为只是一个职场黑锅，现在看来，水远比我想象的要深，要浑，要危险得多。
我手上这点证据——一段录音，一段模糊的视频——真的够吗？能扳倒树大根深的赵志威，甚至可能牵扯出的更大人物吗？在新闻发布会那样众目睽睽的场合抛出来，会不会瞬间就被压制，然后给我带来更可怕的报复？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
但退缩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果不反抗，我的下场就是被开除，背着黑锅，被行业封杀，人生彻底毁掉。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线生机渺茫，甚至可能让我跌得更惨。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首先，将手机里的录音和视频文件，复制了好几份，存放在不同的云盘、加密U盘，甚至发送到了一个只有我知道密码的匿名邮箱里。确保即使手机被毁，证据也不会消失。
然后，我开始仔细研究下午新闻发布会的流程。按照惯例，这种重大事故的发布会，会在公司最大的多媒体报告厅举行，会有集团高层、项目核心成员、以及大批媒体记者到场。现场有强大的音响设备和巨大的环形投屏。
投屏……如果能抓住机会，将证据直接公之于众……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我心中慢慢勾勒出来。风险极大，但一旦成功，杀伤力也极强。我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让赵志威他们来不及反应的时机。
下午两点，新闻发布会开始。我，这个名义上的“主要责任人”，按照赵志威的指示，应该“好好调整状态”，不必出席。这正合我意。
我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套裙，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沉稳。脸色苍白，就用粉底稍微遮盖了一下，涂了点口红提气色。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还残留着疲惫和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公司。大楼里气氛明显不同往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压抑感。来往的员工行色匆匆，交头接耳间，都带着一种看好戏或是避之不及的神情。看到我，不少人的目光变得复杂，有同情，有鄙夷，有好奇，更多的是冷漠。
我径直走向策划部A区。我的工位，不出所料，已经被人翻动过，显得有些凌乱。旁边几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同事，看到我，眼神闪烁，要么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要么干脆转身走开，仿佛我是什么瘟疫。
世态炎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薇？”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是同部门另一个实习生，张晓。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真实的担忧和疑惑。“你……你怎么来了？赵经理不是说让你今天休息吗？”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过来拿点东西。”
张晓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现在外面传得很难听，都说……说是你操作失误，才搞垮了项目。真的……是你吗？”
我看着张晓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求证的好奇。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打草惊蛇。
“你自己小心点。”张晓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开了。
我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打开电脑。手指放在键盘上，却有些僵硬。我知道，赵志威或者王茹，很可能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监控了我的工作账号。任何异常操作，都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我必须表现得像个认命了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倒霉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我能听到远处报告厅方向传来的嘈杂人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冒汗。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伪装成U盘状的无线投屏接收器。这是我昨晚回来后，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大学时做Presentation用的旧设备，支持特定频段的无线连接，需要配套的软件驱动才能识别。希望公司的IT系统没有屏蔽这个冷僻的协议。
成败，在此一举。
我站起身，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朝着报告厅的方向走去。不是以参与者的身份，而是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囚徒。
只是，这个囚徒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可能引爆整个刑场的遥控器。
报告厅门口围了不少人，有保安，有工作人员，还有挤不进去的媒体记者。我混在人群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这个位置，既能透过门缝看到***台的一部分，又不容易被台上的人注意到。
***台上已经坐了几个人。正中是集团一位面色凝重的副总裁，旁边是项目总监王茹，她今天穿着严谨的黑色套装，表情严肃，但仔细看，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赵志威坐在王茹旁边，正襟危坐，一副痛心疾首又沉着稳重的模样。
台下，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长枪短炮对准***台，等待着这场危机公关的“表演”。
发布会开始了。副总裁照本宣科，念着公关部准备好的稿子，表达集团的震惊、痛心，以及彻查到底的决心，言辞官方而空洞。
接着是王茹发言。她详细介绍了项目情况，将事故定性为“罕见的、复杂的技术叠加故障”，措辞谨慎，但隐隐将矛尾引向了“基础数据环节的疏漏”。虽然没有直接点我的名，但台下已经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门口，似乎想寻找我这个“罪魁祸首”。
我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和那个微型接收器，感觉它们像烧红的炭块一样烫手。
终于，轮到了赵志威。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
“作为项目策划部的负责人，我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他声音低沉，充满了自责，“特别是，在团队成员的培训和监管上，出现了重大的疏忽……”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无奈”：“经过我们初步的内部调查，发现实习生林薇，在负责部分初始测试数据录入和校验工作时，未能严格按照流程操作，出现了重大失误，而这……是导致本次系统性崩溃的诱因之一……”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虽然早有风声，但由部门主管在正式发布会上亲口证实，效果截然不同。记者们的镜头立刻转向了门口，试图捕捉我的反应。
我感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脸上**辣的。社死的感觉，莫过于此。耻辱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赵志威还在继续表演，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痛心”：“对于林薇的个人行为，我们深感遗憾和震惊。公司一向注重对年轻人才的培养，但同时也严格要求……鉴于其行为的严重性，以及给公司造成的巨大损失，公司决定，立即解除与林薇的实习协议，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是一个被下属蒙蔽、大义灭亲的正直管理者。
就是现在！
就在赵志威的话音刚落，台下议论声达到顶点的那个瞬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问责”大戏即将以我这个实习生的“牺牲”而告终时——
我按下了手机上连接投屏软件的虚拟按钮。
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报告厅前方那块巨大的环形主屏幕，以及两侧的辅助屏幕，画面猛地一闪，赵志威那张故作沉痛的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洁的文件浏览器界面，窗口里赫然显示着两个文件：一个音频文件，命名为“ZJW_Threat”，一个视频文件，命名为“ZJW_Server_Room”。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台上的副总裁、王茹，以及刚刚完成“精彩”表演的赵志威。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从沉痛到错愕，再到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恐。
台下记者们最先反应过来，职业敏感让他们意识到有惊天逆转发生，所有镜头瞬间从门口转向了大屏幕，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密集！
“怎么回事？”
“技术故障？”
“不！你看那文件名！”
在一片骚动和窃窃私语中，我通过手机，毫不犹豫地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下一刻，赵志威那熟悉的声音，通过报告厅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响彻了整个空间，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你是实习生，扛下这件事，最多就是被公司开除……不扛？这辈子别想进这个行业！”】
【“签了它，对大家都好。”】
【“推荐信……当然，我赵志威说话算话……”】
……
录音并不长，但信息量爆炸！里面清晰地记录了赵志威如何用转正和行业封杀来威胁利诱一个实习生顶罪的全过程！他那冷酷的、充满算计的声音，与刚才台上那个“痛心疾首”、“大公无私”的部门主管形象，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对比！
“哗——！”
台下彻底炸开了锅！记者们疯狂了，这可是远超项目事故本身的惊天丑闻！职场霸凌、胁迫顶罪、管理层腐败！头条！绝对是爆炸性头条！
台上的赵志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站起身，试图冲向控制台，声音尖利地大叫：“关掉！快关掉！这是诬陷！是伪造的！”
王茹也慌了神，急忙对着旁边的工作人员呵斥。副总裁脸色铁青，紧紧盯着屏幕。
但混乱中，工作人员一时似乎也手足无措。
而就在这时，我点开了第二个视频文件。
稍微有些模糊晃动的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正是我**的那段：深夜空旷的机房，赵志威鬼鬼祟祟地站在服务器前，快速地进行着操作，时间戳清晰地显示在角落，正是数据被篡改的关键时段！
虽然视频没有直接拍到他删改数据的动作，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这种身份的人出现在那里，本身就充满了致命的嫌疑！
“假的！都是假的！”赵志威彻底失态，目眦欲裂，指着屏幕咆哮，“是谁！是谁在搞鬼！林薇！一定是林薇那个**！”
他的叫骂声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更是坐实了他的丑态。
台下已经不是哗然，而是一片愤怒的谴责和惊呼。记者们的镜头死死对准了台上狼狈不堪的赵志威和王茹。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通过***台中央的麦克风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赵经理，”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开口的，竟然是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集团总裁，顾言深。他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脸上的金丝眼镜，正用一方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透出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赵志威，然后缓缓地，落在了报告厅门口，我的方向。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顾言深，聚焦到了站在角落、同样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而有些怔住的我身上。
顾言深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谁告诉你，实习生，就没资格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那一瞬间，我看着台上那个男人深沉如海的眼睛，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强撑的勇气，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
顾言深的话音落下，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已沸腾的油锅，激起的却不是更大的喧哗，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
所有的声音——记者们的惊呼、台下员工的窃语、赵志威粗重的喘息——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从台上那位掌控着集团生杀大权的总裁身上，猛地转向了站在门口阴影处的我。
我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顾言深的那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他不是在询问，也不是在感叹，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带着冰冷力量的反问，直接撕破了赵志威那套“实习生活该顶罪”的逻辑。
我迎着他的目光。隔着整个喧嚣（此刻是寂静）的报告厅，我看不清他具体的眼神，但能感受到那种沉静而极具压迫感的力量。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流露出震惊、愤怒或者好奇，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仿佛眼前这场足以打败发布会、甚至可能影响集团股价的闹剧，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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