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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九点，秦氏集团总部大厦，三十六楼。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林野走出来。他穿着和周六那套差不多的深灰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走廊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的冷光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级地毯混合的、属于大公司特有的味道。
人事部给他安排的职位，是战略投资部最基层的分析员。办公室在靠角落的隔间，不大，堆着些陈年文件。
他对面工位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叫小李，正在埋头敲键盘，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有些局促又带着点好奇的笑容：“你是……新来的林野？”
“是。”林野点点头，放下文件袋。
“哦哦，你好你好。”小李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那个……听说你是秦总的……呃，亲戚？”他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算是吧。”林野没多解释，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
小李还想说什么，部门主管王经理挺着肚子走了过来，脸色不算好看，公事公办地扔给林野一摞资料：“林野是吧？这些是公司近三年部分投资项目的初步资料，你先熟悉一下。今天下午两点，顶层大会议室有月度董事会扩大会议，你负责把这份文件，”他又抽出单独一个密封的文件夹，“提前半小时送到会议室，放到每个董事座位前。记住，两点前，一定要放好，不能迟到，不能出错。这是秦副总裁亲自交代的。”
听到“秦副总裁亲自交代”，小李脖子缩了缩，同情地看了林野一眼。
林野接过文件和那个密封文件夹：“知道了。”
王经理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小李等王经理走远，才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哥们，你小心点。那个密封文件，一般是董事会核心资料，以前都是主管或者秘书处的人亲自送。让你一个新人送……而且还是秦副总裁点名……”他摇摇头，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谢谢。”林野神色不变，开始翻看那摞厚厚的资料。
一上午，他几乎没动过地方，快速浏览着那些项目文件，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几笔。动作不疾不徐，效率却很高。旁边的小李几次偷偷观察，发现这个空降兵好像……挺认真的？而且看文件的速度和理解力，似乎不像纯草包。
中午休息铃响，林野合上文件，起身去员工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他打了简单的两菜一汤，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刚吃两口，就感觉周围投来不少目光，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就是他？秦总那个亲儿子？”
“看着挺普通啊，跟秦副总裁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听说直接塞进战略部了，啧，真够可以的。”
“小声点！人家再怎么样，也姓秦……”
林野仿佛没听见，安静地吃完，收拾餐盘离开。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
林野拿起那个密封文件夹，走出战略投资部，乘电梯直达顶层。顶层走廊异常安静，地毯厚实得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大会议室的双开雕花木门紧闭着。
他推门进去。会议室极大，环形长桌能容纳三十人以上，每张高背椅前都放着名牌和矿泉水。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昂贵的木材和清洁剂的味道。
他走到主位旁边——那里是董事长秦振山的名牌。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沓装订好的、厚厚的蓝色文件。封面印着“绝密”字样。他按照董事名单，开始一份份放到对应座位前。
动作平稳，没有差错。
一点四十分，所有文件分发完毕。他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秦默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高级定制西装，衬得身材挺拔，头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疏离又矜贵的微笑。身后跟着两个助理，抱着更多文件。
看见林野，秦默脚步顿了顿，笑容加深了些，但那笑意没到眼底。
“哦？是你啊。文件都送来了？”秦默走到会议桌旁，随手拿起一份，翻了翻。
“是的，秦副总裁。都按位置放好了。”林野答道。
“嗯。”秦默合上文件，看向林野，语气随意，“对了，我突然想起来，王经理可能没说清楚。今天会议临时增加了一个海外并购项目的讨论，需要用到对应的背景资料。那些资料在战略部档案室B柜第三层，绿色标签那一盒。你现在下去拿上来，会议开始前要放到各位董事手边。”
林野看着他：“档案室B柜第三层，绿色标签？”
“对。现在就去吧，还有十五分钟开会，时间不多了。”秦默抬腕看了看表，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旁边的两个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林野没说什么，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会议室。
电梯下行。档案室在十七楼。林野快步走出电梯，找到战略部专用档案室，用王经理给的临时门禁卡刷开。里面是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档案柜。
他找到B柜，第三层。确实有一盒贴着绿色标签的文件。他抽出来，打开快速扫了一眼封面——《东南亚分公司当地法规及风险汇编（2018-2020）》。
这是三年前的东西，而且和海外并购项目，关系不大。
林野合上文件盒，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整个档案室，然后走到控制电脑前，输入自己的工号（王经理上午给的），进入内部档案检索系统。
他快速键入几个关键词：海外并购、近期、核心资料。
屏幕跳出几条记录。其中一条显示：文件编号INV-2023-087，《克罗地亚新能源企业并购项目初步尽调报告（绝密）》，存放位置：副总裁办公室保险柜（编号002），调阅权限：副总裁及以上。
林野关掉检索页面，拿起那盒绿色标签的文件，离开了档案室。
他回到顶层大会议室时，距离两点开会还有五分钟。大部分董事已经陆续到场，正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秦振山也到了，坐在主位，正和旁边一位元老说着什么。
秦默坐在秦振山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看见林野拿着文件盒进来，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林野走到会议桌前：“秦副总裁，您要的文件。”
秦默接过来，随手翻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嗯？林野，你是不是拿错了？我要的是克罗地亚项目的核心尽调报告，你怎么拿了这个三年前的法规汇编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附近几位董事听见。
交谈声低了下去，好几道目光投向林野。
秦振山也转过头，眉头微皱。
林野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秦副总裁，您刚才交代我的，是‘档案室B柜第三层，绿色标签那一盒’。我确认过，就是这一盒。您说的克罗地亚项目尽调报告，系统显示存放在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我的权限无法调阅。”
秦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微冷：“哦？是吗？可能是我记错了。但这么重要的会议，相关资料怎么能搞错呢？你是新人不熟悉流程可以理解，但送文件前，至少应该跟我或者王经理再确认一下内容吧？这么毛毛躁躁的，耽误了董事们的时间怎么办？”
几句话，把责任轻飘飘又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林野头上。新人、毛躁、不负责。
几位董事看林野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不满和轻视。
秦振山的眉头皱得更紧，看着林野，没说话，但失望之色隐约可见。
林野迎着那些目光，没有辩解，只是微微颔首：“是我考虑不周。我马上去您办公室取正确的文件。”
“不用了。”秦默摆摆手，对身后的助理说，“小陈，你去我保险柜把那份报告拿过来。编号INV-2023-087。”他特意报出了完整的编号，显示自己对业务了如指掌。
助理小陈应声快步离开。
秦默又看向林野，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更像长辈对不成器晚辈的无奈：“你先出去吧。以后做事，细心点。”
林野没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重新响起的低语声。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观。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深了些。
下午的会议开了三个多小时。
散会后，董事们鱼贯而出。秦默陪在秦振山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秦振山偶尔点头。
林野回到战略投资部，继续看上午没看完的资料。
临近下班时，王经理黑着脸走过来，敲了敲他的隔板：“林野，你来一下。”
林野起身，跟着王经理进了他的小办公室。
王经理关上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怎么搞的！送个文件都能送错！知不知道今天多少董事在？秦副总裁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刚才副总裁办的人还打电话来，说有个重要客户的资料联系不上你，是不是你昨天没跟人家对接好？客户都投诉到秦副总裁那里了！”
林野抬起眼：“哪个客户？昨天并没有人分配客户给我对接。”
“你还狡辩！”王经理更气了，“就是‘启明科技’的李总！秦副总裁明明说了，这个客户交给你初步接触，你昨天干嘛去了？”
“我没有接到任何关于‘启明科技’的工作安排。”林野语气平稳，“如果您有记录或邮件指示，可以查证。”
王经理一噎。他当然没有记录。这明显是秦默那边随口按的罪名。“不管怎么样，现在客户不满意是事实！你刚来就捅娄子，影响很不好！这个季度的新人评估，我会如实上报！”
“另外，”王经理缓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里有个‘城西老旧社区改造潜在价值分析’的课题，本来是该市政关系部做的，但他们人手不够。你接下来一个月，就把这个弄好。记住，要深入调研，数据详实，月底前交报告。”
林野接过文件。标题很长，内容是关于一片即将拆迁、但产权复杂、牵扯众多、几乎被集团放弃的老旧社区。这种课题，费力不讨好，做成了也没什么功劳，做不好就是能力问题。典型的“垃圾任务”。
“知道了。”林野接过文件。
王经理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出去吧，好好干！别整天想着有的没的！”
林野回到工位，小李又凑过来，一脸同情：“挨骂了？唉，我就说……那个‘启明科技’的李总，是秦副总裁的大学同学，铁哥们。他怎么可能真的把这种客户交给新人……明显是坑啊。还有那个老旧社区课题，就是个深坑，去年有人接过，折腾半年没弄出个屁，最后背了处分……”
“谢谢。”林野开始收拾东西。
“你……你不生气啊？”小李看他平静的样子，有点不可思议。
林野拉上公文包拉链，看向小李：“生气有用吗？”
小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下班时间到。林野随着人流走出大厦。夕阳给玻璃幕墙镀上一层金红色。
他没有直接回秦家，而是拐进了大厦附近的一家平价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络。
他登录了一个非工作邮箱。里面有几封未读邮件。
他点开其中一封，发件人署名是“老K”。邮件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克罗地亚那边，接触上了。条件可以谈。等你消息。”
林野回复了两个字：“按计划。”
关掉邮箱，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城西柳林巷老旧社区”。跳出不少新闻和论坛帖子，大多是关于拆迁纠纷、居民**、开发商扯皮的陈年旧闻。
他细细地浏览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个关键词、几个人名。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咖啡馆里亮起温暖的灯光。
林野合上笔记本，喝掉已经凉透的咖啡。起身结账，走出咖啡馆。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他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号码没有存名字。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粗犷的、带着明显地方口音、似乎还有些睡意朦胧的男声：“喂？谁啊？大晚上的……”
“狗子，是我。”林野开口。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野哥？！野哥真是你？！**总算联系我了！你丫跑哪儿去了？！老子找你找得快把地皮翻过来了！你……”
“小声点。”林野把手机拿远了些，“有点事找你帮忙。”
“啥事？你说！刀山火海，兄弟我眨一下眼就是你孙子！”那边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我记得你有个表舅，以前在柳林巷街道办干过？”
“对啊！老资格了！那片犄角旮旯的事儿，没他不知道的！咋了？”
“帮我约他见个面，越快越好。我想了解点柳林巷的情况。”
“就这？包我身上！明天！不，今晚我就给你搞定！”
“谢了。”
“谢个屁！野哥，你……你现在在哪儿？过得咋样？你当年……”
“见面再说。”林野打断他，“先帮我办这件事。”
“行行行！你放心！我这就给我舅打电话！”
挂断电话，林野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抬头看了看秦氏集团大厦顶端那依然亮着灯的几层。其中一层，就是副总裁办公室所在。
然后，他转身，走向地铁站的方向。背影融入下班的人潮，很快消失不见。
战略投资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
林野的工位，电脑已经关闭，桌面收拾得很干净。只有那摞王经理给的“垃圾任务”文件，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中央。
文件最上面，林野用铅笔，在课题标题《城西老旧社区改造潜在价值分析》旁边，轻轻画了一个很小的问号。
又在问号下面，写了两个极小的字：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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