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刺进喉咙的那一刻，林晚听见的是孩子吞咽动作卡住时那种古怪的"咔"声。
像一枚钉子钉进木头。很轻,却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确定性。她放下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对面的小宇捂着脖子,脸色迅速涨红,眼睛瞪得很大,嘴巴张开又合上,发不出声音。
餐馆里油烟味很重,头顶的灯管有一个在闪烁,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隔壁桌的男人在大声打电话,说着"明天见明天见"。"怎么了?"林晚问。
小宇指指喉咙,眼泪已经涌出来了。她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种在幼儿园玩了一整天后特有的气味——汗味、塑料玩具的味道、午睡时沾上的被褥的潮气。
她让小宇张嘴,看见那条鲈鱼的一小截白色鱼刺斜插在扁桃体侧面,像一根细小的骨针。
"别怕。"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期的平静。但手指在发抖。
她让小宇再张大一点嘴,伸手进去,指尖碰到那根刺。滑的,硬的,有种诡异的韧性。
她捏住,往外拔。
小宇的喉咙立刻收缩,一阵干呕,她的手指被咬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缩回来。拔不出来。
刺还在那里。餐馆老板娘端着盘子从后厨出来,瞥了她们一眼,又走开了。
又开始隐隐作痛——下午开会时坐了三个小时,中途去倒水时主管看了她一眼,她没敢多站。
"妈妈……"小宇终于发出声音,带着哭腔,很小。
林晚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四十。她今天下午五点半才想起来要去接孩子。
室里,财务总监在讲第三季度预算缩减方案,PPT翻到第十七页时,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
幼儿园老师发来消息:"林妈妈,小宇还没人接。"她看着那行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后飞快地收拾东西,鞠了个躬,说"不好意思我要先走",冲出会议室。
主管在身后喊:"林晚,明天早上九点把方案交给我。
"她在电梯里按着关门键,手心全是汗。到幼儿园时已经六点十分。
剩小宇一个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园服,蹲在传达室门口,老师站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看。
"林妈妈,这都第三次了。"老师说。
林晚点头,道歉,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拉着小宇的手往外走。
小宇的手很凉,她握紧了,心里涌上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妈妈我饿。"小宇说。
她这才想起来,家里冰箱是空的。
就睡,早上七点闹钟响了三遍才爬起来,给小宇煮了碗泡面当早餐,自己只喝了杯速溶咖啡。
"我们在外面吃。"她说。
附近有家小餐馆,门脸很窄,玻璃门上贴着"清蒸鲈鱼"的海报贴纸。
她带小宇进去,点了一条鱼,一份青菜,一碗米饭。
鱼上来的时候,她看着那条完整的鲈鱼,想起应该检查一下鱼刺。
看着小宇饿坏的样子,她还是端起筷子,先挑了一块鱼肉放进小宇碗里。"慢点吃。"她说。
小宇很饿,吃得很快。然后,那根刺就卡进去了。二林晚打车去最近的医院。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车里有股廉价香水和烟味混合的气味。
她抱着小宇坐在后排,孩子的身体蜷缩在她怀里,不停地吞口水,每吞一次就皱一次眉。
"严重吗?"司机从后视镜看她。"鱼刺卡喉咙了。""吃点馒头压压,或者喝醋。
"林晚没回答。手机在包里响,是主管发来的消息:"方案做到哪了?明天早会要用。
"她盯着那行字,感觉太阳穴在跳。方案她还没开始做。
资料都在公司电脑里,她冲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
现在已经快八点,如果在医院耽搁太久,今晚肯定做不完。
但小宇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有点发紫。她关掉手机屏幕。医院急诊大厅的灯光白得晃眼。
挂号窗口排着长队,前面有个老人在跟护士争执什么,声音很大。
抱着小宇站在队伍末端,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某种甜腻腻的、像腐烂水果一样的气味。
等了二十分钟才挂上号。耳鼻喉科在三楼。电梯坏了,她抱着小宇爬楼梯。
孩子七岁了,快四十多斤,走到二楼时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
楼梯间的墙皮有些脱落,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水泥。
有人在楼梯转角处抽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慢翻滚。到三楼时,她的额头已经冒出汗。
诊室门口坐着七八个人。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小宇靠在她肩上,呼吸声有点重。
她摸摸孩子的额头,有点烫。九点十分,轮到她们。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盘在脑后,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了看病历本,问:"怎么回事?""鱼刺卡喉咙了。
""什么时候?""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医生抬头看她,眼神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冷淡。
"让孩子张嘴。"小宇张嘴,医生用压舌板压住舌头,拿手电筒照。
小宇的喉咙又开始收缩,发出"呃呃"的声音。"看到了。"医生放下压舌板,"要做喉镜。
""喉镜?"林晚愣了一下。"鱼刺卡得比较深,肉眼看不清楚,必须做喉镜才能取出来。
""那……要多久?"医生看她一眼:"你赶时间?"林晚张了张嘴,没说话。
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了几个字,撕下一张单子递给她:"去二楼缴费,做完喉镜再上来。
"林晚接过单子,看了眼金额:三百八十块。她打开手机支付宝,余额显示:四百二十一块。
这个月房租还没交。两千五。下个月五号发工资,距离现在还有十三天。
她站在缴费窗口前,手指停在屏幕上。"后面的让让。"有人在身后说。
她侧身让开,把小宇抱紧了一点。
孩子的头靠在她肩窝,呼吸打在她脖子上,热热的,湿湿的。她又看了一眼支付宝余额。
然后点了确认。三喉镜室在二楼走廊尽头。
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面有张诊疗床,一台仪器,一个护士。
护士是个年轻姑娘,眼睛长得很漂亮,化了淡妆,睫毛很长。"让孩子躺下。"护士说。
小宇不肯躺。他抓着林晚的手,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在发抖。"妈妈陪着你。"林晚说。
"我不要。"小宇的声音带着哭腔。
做喉镜怎么取鱼刺?你想让他一直卡着?"林晚蹲下来,和小宇平视:"就一下下,很快的。
""会不会疼?""不疼。"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宇最终还是躺下了。护士给他喷了麻醉剂,然后把喉镜的管子伸进他嘴里。
小宇的身体立刻绷紧,双手抓住床沿,指关节发白。林晚站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喉镜的屏幕上出现了小宇喉咙内部的画面——红色的,湿漉漉的,像某种海底生物的内脏。
那根鱼刺插在粉红色的黏膜上,周围有一圈轻微的红肿。"看到了。"护士说。
她操作着仪器,镜头往前推进。小宇开始剧烈地咳嗽,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流进耳朵里。
"别动。"护士说。但小宇控制不住,身体不停地扭动。护士皱起眉,加重了力道。
小宇发出一声尖叫,突然坐起来,喉镜的管子从他嘴里滑出来,带出一口血色的唾液。
还小,他害怕——""害怕也得做啊!鱼刺不取出来会发炎的,你知不知道?"林晚低下头。
小宇在哭,哭得很大声,整个喉镜室都回荡着他的哭声。
护士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发出"啪"的一声。"还做不做了?"护士问。林晚看着小宇。
孩子的脸上全是泪,鼻涕流到嘴边,看起来很狼狈。
着他跑到医院,医生说要做腰穿,她签了字,然后看着护士把一根长长的针扎进小宇的脊椎。
小宇哭得撕心裂肺,她站在门外,蹲在地上,也哭了。那时候小宇爸爸还在。
虽然他在外面有了别人,但至少那天晚上他赶回了医院,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
现在没有人递纸巾了。"做。"她听见自己说。护士重新戴上手套。
林晚把小宇按回床上,这次她用了更大的力气。
小宇在挣扎,双腿蹬着床沿,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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