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等她细想,Sean就解下了围巾和墨镜。他随性地将围巾和墨镜丢在沙发上,抬起头来,一双清凉透彻的眼睛如同冰川下的幽暗海底。他安静地看向她。薄时绯?怎么会是他?姜知霎时呆愣在原地。她终于知道了刚才那一丝熟悉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锅中再度沸腾,蒸汽将锅盖顶得发出响声,有汤水顺着锅壁溢到了台面上。薄时绯快步走到厨房,关掉了电磁炉。...
姜知在Z先生的指导下又重新录了两遍,传过去之后,她才注意到对话框里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十六分了。
国内时间应该是早晨了,他是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睡觉吗?
这次返工的录音,音质还是不太好。Z先生在外面出差,只好找了朋友帮忙处理剪辑,不过最后总算是通过了审核。
得知这个好消息,姜知瞬间累趴在了桌子上。
zyy:抱歉,这么早吵醒你。
lc:不会,我现在不在国内。所以其实,是还没有睡。
zyy:旅行?
lc:是啊。你呢?这么忙是在工作嘛?
zyy:嗯。
姜知看着对话框上面的状态不再变化了,猜测这次的聊天算是结束了。
她的手指悬在手机的键盘之上,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句结束语感谢他。
思忖之间,Z先生先发来了消息:那祝你旅途愉快,晚安。
一场戛然而止的谈话,留有一丝意犹未尽。
时差还没完全调整过来,加上刚刚录音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现在的姜知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不过她依旧回了Z先生一句“晚安。”
姜知从书桌前起身,到厨房的岛台上拿了一瓶牛奶,懒得加热了,直接小口喝着回到桌前,打算将刚刚暂停的《情书》看完。
故事剧情已经进行到高潮了,女主角藤井树收到了学生们为她带来的一张图书馆的借书卡,借书卡的背面是男主角偷偷描绘的她的人像画……
高中时候的暗恋,多么纯净而美好。
只可惜,大多数都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曾几何时,她也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少女心思,为一个男生画过一整本画册的人像画,作为毕业礼物的告白礼物。只是那个男生并没有如电影里的主角这般珍惜,而是冷漠地将画册扔进了湖里。
姜知垂眸,眼睛黯淡下来,把没喝完的牛奶搁在书桌上。
就算是常温的牛奶,入了口仍带一丝寒意,她不禁屈起腿,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用下巴抵着膝盖。
后面的剧情,姜知没有心思再看下去。
她合上笔记本,准备去床上酝酿睡意。
出乎意料的,手机又跳出一条消息来。
zyy:抱歉今天让你久等了,请你看日落作为赔礼吧。
zyy:【照片】
姜知点开大图,是落日夕阳下的一片玫瑰粉的冰川。
翌日,姜知睡到了下午,起床潦草地吃了点东西,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锁门的时候,碰巧遇上了带着铲子出来铲雪的薄叔。
薄叔正在收拾主路上新堆的雪,见姜知一根手指绕着车钥匙,脚步轻快地走出来,便问:“今天去哪儿玩?”
姜知笑笑,回答:“打算去镇上看看,顺便买点食物。”
薄叔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去吧,早去早回,这两天天气不太好。”
“我知道了,谢谢薄叔。”姜知说完,上了白色越野车。
姜知跟着导航,先去了一家大型超市。
之前陈姨、薄叔请她吃了晚餐,她打算今晚回请他们,于是在超市里耐心挑选,最终收获了整整两大袋的食物。
只是没想到,等姜知从超市出来,天色已经昏暗如近黑的深蓝,云层压得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了。比这更糟糕的是,空中还飘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雪。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
姜知蹙眉,匆忙抱着食物坐进车里。
她对着后视镜轻轻拍落头发上的雪花。担心雪会越下越大,她取消了去咖啡馆的计划,决定立刻返程。
越野车艰难地行驶了一路。
在离民宿还有半小时车程的时候,天气状况变得更加恶劣,不仅雪越下越大,而且连风力也开始升级。特别是经过两旁没有群山遮挡的公路时,姜知能明显地感觉到越野车已经被横风吹得无法贴地行驶了。
此时的她,几乎每一脚油门、刹车都在控制着力道,尽量不让车子漂移。
幸好,最终总算是安全抵达了民宿。
寒冷的冰雪被隔绝在大门外,姜知如释重负地踢掉了脚上的鞋子。被房间里的暖气一烘,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的贴身衣物早就被冷汗浸透了。
黏腻的感觉不太舒服,她撩起衣服的下摆,让衣服不再贴着肌肤,接着走向浴室。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姜知洗完澡,换了一身吊带睡裙从浴室里出来,肆无忌惮地走动。
她光着脚,手里捏着一条白色毛巾随意擦拭着长发,一头染成人鱼蓝的卷发,仿若茂密的海藻般散落在她白皙光滑的后背上。
明天就要离开了,原本打算邀请陈姨薄叔一起吃顿饭的,可是看现在这天气,即使距离这么近,出门也并不容易。
靠近窗边,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寒气正从缝隙中渗透进来。
姜知收回盯着窗外的目光,往暖气的出风口走近了些,正犹豫着是否要发出共进晚餐的邀请之时,忽然瞥见餐桌上多了一张纸条。
陈姨:小知,我和薄叔要赶着去镇上处理另一处民宿的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暴风雪,你最好等雪停了再走,民宿可以继续住,不用担心。
擦着头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姜知将纸条叠好。
“既然如此,”她将毛巾丢在桌上,转身跑进卧室,从行李箱里翻出两包泡面,“晚餐就是你们了。”
电磁炉上,锅里的水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配合着蓝牙音箱里的歌声,丝毫不失节奏感。
姜知撕开泡面的包装,将两块面饼都丢入沸腾的水中,用筷子搅拌几下,为了省事一股脑把调味料全部倒进去,最后盖好锅盖。
突然间,她似乎听见了几声敲门声。
姜知浑身一僵,很快关掉了音乐,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
细细一听,门外又是三声响声。
陈姨不是说这边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吗?那这外面是人是鬼……
姜知的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脑海里也控制不住地播放起各种恐怖片的画面。
她慌乱地披上外套,踮着脚尖,还不忘在厨房顺手拿过一把刀,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口。
门外的人极度耐心,一直有规律地敲着门。
姜知压低了嗓音,粗声问外面是谁。
门外的人愣了片刻,开口道:“是我。Sean.”
姜知提起来的心瞬间落下了一半,可是仍旧不安。
再怎么样也是个陌生男人,而且他不是出差去了吗?
姜知警觉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有什么事吗?”
透过门缝,Sean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干净清澈的瞳眸中,带着一丝小鹿般的警惕。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Sean?”姜知疑惑地喊他。
“我家的门被雪封住了,”Sean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向着他的房子抬了抬下巴,“我爸妈没想到我会回来,做了安全措施。”
姜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后方的房子大门上似乎确实被什么东西遮挡着,门前的雪几乎有半人高了。
大风将她的房门吹得呼呼作响,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收回视线,落在快被风雪卷走的Sean身上,“先进来吧。”
Sean进了屋子,将门关好。
刚刚,她在那几秒钟里的纠结都被他看在眼里,沉默了片刻,他还是解释道:“我妈刚才应该给你打过电话。”
“有吗?”姜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到厨房,拿起手机来看。
是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民宿的预定系统里也跳出了好几条陈姨发来的信息。
“好像是。抱歉,我在煮泡面,没有看见。”姜知道着歉,倚着岛台回过头来,“你的工作结束了?”
“嗯,知道暴风雪要来就先回来了,没想到正巧遇上。”
Sean依旧穿得像个雪人,羽绒服、围巾、帽子、墨镜整齐划一。
他身材高挑,穿得厚实也不显臃肿,身上还携着一路风雪的凛冽,此刻笔直地站在客厅里,就如同一棵长在冰川上的雪松。
他们毫无预警地对视。
“里面有点热,你介意我脱掉衣服吗?”Sean语调平淡地询问。
除却锅里扑腾着的水声,Sean的声音落在耳中格外清晰。
“请便。”姜知摇了摇头,与此同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Sean就解下了围巾和墨镜。
他随性地将围巾和墨镜丢在沙发上,抬起头来,一双清凉透彻的眼睛如同冰川下的幽暗海底。
他安静地看向她。
薄时绯?
怎么会是他?
姜知霎时呆愣在原地。
她终于知道了刚才那一丝熟悉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锅中再度沸腾,蒸汽将锅盖顶得发出响声,有汤水顺着锅壁溢到了台面上。
薄时绯快步走到厨房,关掉了电磁炉。
姜知迅速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用抹布擦拭流出的汤汁,“我来吧。”
她低垂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目光。
眼神无处安放,只能四处乱转,于是,随意一瞥,便发现了他膝盖附近的裤脚处有一道被撕裂的口子。由于室内的高温,上面沾染的泥泞与雪水渐渐变得湿润,边缘处的暗红色格外显眼。
姜知蓦地蹲下身子,清秀的眉毛微微拧着,动作小心地仔细检查着,“你的腿,受伤了?”
“没什么大碍。”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可姜知却透过布料的裂口看到了一道深深的伤痕,虽然现在已经结痂,但还是……
“出了好多血。”她说。
薄时绯不太适应用这样的姿势俯视别人的头顶,于是将受伤的腿往回收了一小步,而后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先起来吧。”
姜知一愣,没有接受他的“帮助”,自己站了起来。
他退后的动作敲碎了她的下意识,他们现在只是见过几次的民宿房东和住客,她的关心好像过多了一些。
姜知掩下眸中的复杂情愫,再一眨眼,已然恢复了成年人的伪装。
她将手上的抹布搭在台面上,果断地推他出了厨房,“你先去洗个澡,顺便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我没事。”
“你这样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身的味道。”姜知眼角微挑,半真半假地说。
闻言,薄时绯不自觉地拉起衣领,认真地嗅了嗅。
户外环境恶劣,温度极低,为了保暖不可能洗澡,更何况也没有热水能洗澡。
他身上的味道着实好闻不到哪里去。
“那……”
“快去吧。”
“你先吃,不用等我。”薄时绯交代道。
“好。”姜知点着头应声,说完便不再看他。
她装作忙碌地从超市带回的纸袋里拿出牛排和果蔬,又切水果,又切蔬菜,还热了平底锅,准备煎牛排……
直到听到薄时绯进了浴室之后,姜知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撑着岛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薄时绯好像更帅气了,五官比以前更加深刻、刚毅,在褪去了男孩的青涩稚嫩后,如今多了几分男人的性感。
都说时间会治愈一切,可是过了这么久,再看到他,她的心怎么还是会泛起涟漪……
蓝牙音响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止了。
姜知拿过手机查看,却见屏幕上躺着一条蒋予温发来的语音信息——
“啊啊啊,终于赶完今天的更新了,你在干嘛呢?”
姜知往浴室方向瞥了一眼,轻声回道:“做晚饭。”
“我也好饿啊,我准备叫一份麻辣小龙虾,哇,美味!”蒋予温假惺惺地惋惜道,“冰岛叫不了外卖吧,好惨哦!”
姜知:“……”
蒋予温笑嘻嘻地说:“怎么样,羡慕吗?我可以吃给你看。”
姜知压下想打人的冲动,克制地回复:“算了吧,谢谢你。”
蒋予温点到为止,问:“对了,高中群里的通知看到了吗?下个月就校庆了,班长在统计就餐人数,你要不要去呀?听说今年会放烟火呢,比迪士尼还好看的那种!”
姜知思索片刻,因为不想遇见薄时绯,所以自从毕业之后,她就没有回过高中了。
可是,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了,她避之不及的人,居然会在遥远的世界尽头与她重逢。
这算什么,世事弄人?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蒋予温的语音又进来了。
蒋予温了然地说:“行,我知道了,算我白问,这么多年你每次都拒绝。话说不就是个渣男嘛!世界这么大,哪有这么巧就被你们碰上了。而且就算是碰上了,有什么好怕的,我帮你狠狠揍他一顿,让这个脚踏两条船的臭男人知道知道老娘的厉害!”
姜知能从蒋予温的言语中想象出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要是被她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她估计会惊掉下巴。
“我考虑考虑吧。”姜知说。
蒋予温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假的,你终于改变主意了?为什么?释怀了?这么突然?”
姜知随口答:“我辞职了,挺闲的。”
其实,她只是知道了薄时绯在这里,肯定不会去校庆而已。
蒋予温觉得不对劲,不过也找不到什么头绪,勉强信了她的说辞,于是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我点完小龙虾了,可是要等一个小时,这是要饿死我啊,我得先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你晚饭吃什么?”随后是窸窸窣窣的一阵翻找声。
“泡面,牛排,还有沙拉。”姜知看着准备就绪的晚餐,分了一小半出来,端进房间去。
面对着薄时绯,她恐怕什么都吃不下。
那头的声音没了,似是停下了动作。
蒋予温一向大大咧咧,唯独在八卦这件事情上格外敏感,“嗯?不太对吧,你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说!这个点,在了无人烟的冰岛,你跟谁在一起?”
姜知如实回答:“房东。”
“那个英雄救美的房东吗?为什么在你这儿?难道你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蒋予温,你清醒点,这不是写小说……”姜知无奈地扶额,知道她一定会追问,索性就直接交代了,“我们遇上暴风雪了,他的房子出了一点问题,进不去,所以要暂住在我这里了。”
说完,姜知从行李箱里拿出了酒精、碘伏和大号创口贴,回到餐厅,搁在餐桌上。她怕不够明显,特意摆在了晚餐边上。
蒋予温很快回了一连串语音过来,肉眼可见的激动,毫不掩饰。
“啊啊啊!你们这是要同居了?”
“先不管这个,重点是看到脸了吧?怎么样?长得帅吗?”
“帅的话,冲啊!”
“不要怂!上他!”
一串的语音自动播放出来,完全没给姜知反应的时间。
就在此时,浴室那边有了开锁的响声。
姜知心虚地抓着手机,手忙脚乱地想将语音点掉,不料语音恰好播完,被她一按,蒋予温的虎狼之词又重播了一遍。
比这更惨的是,她还手滑了,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
只听“不要怂!上他!”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
姜知惊出了一身虚汗,立即捡起手机将音量调到最低,丢进口袋,而后万念俱灰地抬起头来,望向浴室的方向。
如她所料,薄时绯就站在门口。
乌黑的湿发垂落下来,堪堪遮掩了他的眼睛,一只长腿本要迈出步子,现在却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