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被水洇湿又晾干的旧布,沉沉地覆盖下来。
“暮色书屋”的招牌,在巷子深处被时光和油烟熏得黯淡无光,字迹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深秋黏稠的空气里。
陈暮坐在柜台后面,像书店里一件固定了很久的老家具。
头顶一盏钨丝灯泡,挣扎着吐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手上一本封面几乎脱落的《百年孤独》。
尘埃在唯一的光束里悬浮、舞蹈,无声无息。
他戴着顶针,用粗棉线小心地缝合着书脊断裂的地方,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针尖穿过发黄变脆的纸页,发出细微的“嗤嗤”声,是这方寸寂静里唯一的节奏。
店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气味——混合着纸张的霉味、油墨的微涩,还有时光沉淀下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书架挤挤挨挨,沉默地矗立着,书籍如同沉睡的士兵,书脊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除了陈暮,再无他人。
只有墙角那只老旧的。
...
窗外的雨声渐渐密集,敲打着玻璃,也敲开了记忆尘封的闸门。
陈暮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戒指,目光穿透眼前昏黄的光晕和层层叠叠的书架,仿佛跌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夏末初秋。
那时的“暮色书屋”,似乎比现在明亮几分。
虽然依旧陈旧,书架上的书脊也大多磨损,但空气里少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被时光遗弃的霉味,多了一种旧木头被阳光晒暖后散发出的、干燥而踏实的气息。
老陈——陈暮的父亲——还活着。
他比陈暮更沉默,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万年的鹅卵石,温和地嵌在柜台后面,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也是一个暴雨天。
雨下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是闷热黏稠的午后,下一秒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将巷子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帘,地面蒸腾起带着尘土腥气的雾气。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书店狭窄的屋檐下。
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懵。
...
时光在旧书店里流淌得格外缓慢,像一本被无数次翻阅、书页早已松弛泛黄的旧日历。
林小雨成了“暮色书屋”里一道固定的、安静的风景线。
她像一颗被偶然吹落到角落的种子,在这片由纸张和沉默构成的土壤里,小心翼翼地扎下了根。
她总是准时出现,悄无声息。
进门时对老陈小声问好,离开时轻声道别,对陈暮则更多是眼神的快速掠过和无声的敬畏。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角落的小方凳和小木桌是她的王国。
陈暮注意到,她不再局限于《小王子》或者童话,开始涉猎更广。
她会踮起脚尖,努力够向更高层的书架,抽出一些关于艺术、绘画、甚至哲学的书,尽管那些书对她而言可能有些艰深。
她看得极慢,遇到不懂的地方会蹙起小小的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咀嚼那些陌生的词汇。
陈暮修补书籍或者整理书架时,偶尔会经过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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