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浮,如陷无边血海。
最后定格的是师尊云霁子那双清寂无波的眼。
他指尖凝着寒芒,正慢条斯理地拭去剖取剑骨时溅上的温热血珠。
旁边,她那位素来温润的大师兄凌风玄,小心翼翼捧着一截流光溢彩的骨头,走向角落里泫然欲泣的小师妹苏涟漪。
痛楚早已麻木,唯余灵根被生生抽离、剑骨连根拔起的虚无,还有那啃噬神魂的冰冷背叛。
她以为的救赎,原是处心积虑的图谋。
她珍视的师门情谊,不过是饲养蛊虫的暖房。
原来……她这一生,只是一出早已写定的戏文,她是那主角,戏台上最美最惨的那个,用一身天赋与气运,成全所有人的圆满。
不甘恨意滔天,却挣不脱死亡冰冷的桎梏。
……骤然,一丝熟悉的冷香侵入鼻息。
身体感知回归,后背大片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泛起细小的疙瘩。
一根微凉的手指,正带着某种评估与丈量的意味,轻柔地抚过她的脊椎,一寸一寸,缓。
...
那点细微的动弹,在云霁子这等修为的人感知里,无异于巨石落静湖。
按在她背心的手倏地收回,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禁锢着她周身经脉的磅礴灵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压迫过的酸麻。
九窍凝冰针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玉清術没有立刻起身。
她只是维持着俯卧的姿势,缓慢地,一寸寸地撑起自己的身体,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
动作间,背后的空气拂过暴露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的凉意。
她扯过一旁散落的素白外衫,拢在肩上,系好衣带,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只是寻常弟子向师尊请教功法。
然后,她才转过身,抬眼看向云霁子。
他就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清风朗月、不染尘埃的仙尊模样。
雪白的道袍纹丝不乱,面容温雅清寂,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里面像是凝了一层化不开的薄冰,冰下是翻涌的暗流。
静室里落针可闻,檀香。
...
凌风玄的话语如同浸了蜜的毒针,轻柔却精准地刺向她最痛的记忆。
至亲至信之人。
心头热血。
每一个字都带着前世剜心剖骨的寒意。
玉清術拢在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那点锐痛让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逼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讶异。
她抬起眼,目光掠过凌风玄写满“担忧”与“恳求”的脸,又扫过他身后那几个内门弟子。
他们脸上有对苏涟漪的同情,也有对她玉清術此刻“状态不佳”的些许迟疑,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期待她这个素来“善良无私”的大师姐再次挺身而出。
看啊,戏台早已搭好,就等她这个主角登场,演绎一出舍己为人的佳话。
玉清術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施针后的疲软,却又努力撑起一丝关切:“涟漪师妹……竟如此严重?是何等毒草,如此凶险?”她先问病情,而非直接应承,这细微的差别让凌风玄眼底飞快掠。
...
玉清術并未立刻返回自己的居所。
凌风玄方才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怨怼,以及匆匆离去的背影,都像是一根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
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苏涟漪那边,所谓的“再去想想其他法子”,恐怕不是什么正道。
她需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强忍着神魂中因重生和方才与云霁子对峙而传来的隐隐钝痛,以及心口因提及取血而泛起的幻痛,玉清術悄无声息地绕了条远路,灵力微提,身形如一抹淡薄的青烟,缀在了远远能望见凌风玄背影的距离。
跟踪一位金丹期的首席大弟子,对于此刻同样只是金丹初期的她来说,绝非易事。
好在她对他太过熟悉,熟悉他的步伐,熟悉他思考时的细微习惯,更熟悉这云渺宗的一草一木。
她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凭借着一股淬炼过的神魂之力,勉强维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
凌风玄并未如他所说前往药堂,而是脚步匆匆,径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