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门,比我想象中更要沉重。
推开它,需要不仅仅是力气,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许可——许可自己进入一个被社会规则隔离的世界,一个由悔恨、暴力、荒诞和破碎人生组成的平行宇宙。
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只剩下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远处铁门的撞击声,以及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无声的压抑。
我此行的目的,是记录。
记录下 25 个被法律贴上「罪犯」标签的人生。
但我的兴趣点,有些「特殊」。
我寻找的,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典型,而是那些……「奇葩」的案子。
是的,「奇葩」。
这个词听起来似乎消解了犯罪的严肃性,但恰恰相反,我认为,正是这些偏离了常规犯罪叙事轨道的「奇葩」案例,更能像一把锋利而奇特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人性的复杂肌理,让我们看到在常规逻辑之外,人是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渊的。
他们中,有人。
...
林国生的故事始于十年前的一场巨变。
时年四十二岁的他,是市第三印刷厂的一名技术工人。
厂子效益不好,他成了第一批被「买断工龄」的下岗人员。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视为终身依靠的铁饭碗,以及在这个城市里作为丈夫、父亲和养家者的尊严。
「那段时间,天都是灰的。
」他回忆道,声音平稳,但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老婆天天叹气,孩子学费要交,老母亲身体也不好。
我每天一早出门,假装去上班,其实就是在街上晃,看到招工的就进去问。
年纪大了,没文凭,谁要你呢?只能去工地搬砖,和二十岁的小伙子抢饭吃。
」他人生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极其偶然的夏日傍晚。
隔壁单元楼的张老师,一位退休的中学教师,深受严重失眠和神经衰弱的折磨,多年求医问药效果甚微。
那天她下楼倒垃圾,看到林国生垂头丧气地坐在花坛边,便好心宽慰了他几句。
「张老师是个好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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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成功」像一颗火种,点燃了林国生内心深处某种压抑已久的火焰。
他开始疯狂地搜集各种中医古籍、道家典籍、民间偏方大全。
他下岗买断工龄的那点钱,几乎全部换成了发黄发脆的线装书和地摊上的印刷品。
他家那间不到六平米的阳台,成了他的「炼丹房」和「图书馆」。
「那段时间,他魔怔了。
」他的妻子后来在法庭上作证时哭诉,「天天抱着那些神神叨叨的书看,吃饭看,上厕所也看。
家里全是药味,邻居都有意见。
我说他,他就跟我急,说他在做大事,救人性命,说我妇人家的不懂。
」林国生彻底沉溺了进去。
他从最简单的安神方子开始,逐渐扩展到咳嗽、头痛、风湿痛等常见毛病。
他严格遵循古法,手工炮制。
绿豆、面粉、维生素 C 片、甘草、姜粉……这些廉价无害的材料,在他充满信念的双手***下,变成了一颗颗「乾坤再造丹」、「五行回春散」、「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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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肺癌晚期患者的家属找上门来。
那是一个面色焦灼的儿子,为他已经被医院「判了死刑」的父亲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这不行,癌是大事。
」林国生回忆道,第一次露出了犹豫和后怕的神情,「我劝他们,还是得听医院的。
但那家人,跪下了,就跪在我那阳台门口……」那一声哀求,那一跪,彻底击垮了林国生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拯救「绝症」患者的巨大诱惑,那种将被视为「最后希望」的至高无上的价值感,如同魔鬼的低语,淹没了他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警示。
他翻遍了所有古籍,找到一个据说能「以毒攻毒」、「软坚散结」的古老方子。
方子里有几味药带有微毒,且需要用到一些他从未接触过的矿物。
他怀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兴奋和神圣感的心情,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那一次的药,我做得特别小心,感觉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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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出事的是那位肺癌老人的病友,一位***癌晚期患者。
她在服用了三个月的「乾坤再造丹」后,病情急剧恶化,送往医院抢救时,已多器官衰竭。
医生在她体内发现了重金属中毒的迹象,同时,因为她完全放弃了正规治疗,癌细胞已全身广泛转移。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在短短两个月内,先后有四位晚期癌症患者在使用林国生的「药物」后死亡。
尸检报告和药物检测结果成为了铁证:他的所谓「神药」里,不仅含有超标的砷、汞等有毒成分,其本身对癌症没有任何治疗作用,反而加速了患者肝肾功能的衰竭。
警方查封了他的阳台「作坊」。
眼前的一切令人触目惊心:脏污的搪瓷盆里混合着不明成分的粘稠物,发霉的草药和化学矿物粉堆在一起,墙上贴满了各种手抄的、似是而非的「丹方」。
这哪里是药房,简直像一个拙劣的炼金术士的恐怖实验室。
被捕时,林国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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