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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半空的馍笼子

1

我六爷的女儿小时候因病去世,我六爷六婆和我七爷七婆在一起过了一辈子日子。我兄弟姐妹八个,要吃饭穿衣,要读书识字,要长大成人,要娶媳妇要嫁人。当时,国家的方方面面还很困难,生产队就那么多土地,还都是旱地,靠天吃饭。可以想象,父母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

在我们的饮食习惯里,每顿饭都要吃几口馍,特别是早晚饭,更是如此。因为爷爷和婆婆年纪都大了,身体也不好。为了让老人在晚年、在困难的日子,能享一点口福,能感受到生活的温暖,父母就千方百计做一点两搅馍,就是给玉米面或高粱面里掺几把麦面。把馍做好了,但放到哪里,却是个大问题。

大人能约束自己,我和弟弟妹妹就不行。我们总想找机会,偷偷地拿一块馍装进衣兜,跑到外边没人的地方去吃。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一天,父亲站在凳子上,拿着钉锤给窑板上楔了一个木橛,又在木橛上用绳子拴了一个挂钩。我好奇地问,给半空吊个钩搭干啥呀?父亲笑笑地看我一眼,却不说话。他下了板凳又找来一个前边带小杈的木棍。母亲在旁边看着,眼圈就发红,转身把一个小竹笼递给父亲。竹笼里放着给两个爷爷两个婆婆做的两搅馍。父亲把小竹笼的襻儿往木棍前头的枝杈上一挂,再把木棍往上一举,小竹笼就挂在半空木橛上拴的那个挂钩上了。

呀,原来楔木橛是用来做这个用。

2

每顿吃饭前,母亲就用那根带木杈的木棍,把小竹笼从半空的勾搭上取下来,取出四个蒸馍,再把竹笼挂上去。接着,母亲给锅里添半马勺水,把取出的四个蒸馍,放在一个小小的竹筛里,再放到锅里一个“Y”形的木杈上,用火把已经干了的馍热软。干馍硬馍爷爷和婆婆都咬不动了。

一天晚上,我就做梦了。我梦见自己站在凳子上,举着木棍往下取馍笼。馍笼被我手里的木棍顶着在空里转圈圈,我就是看不见竹笼的襻儿。我脚往后一挪就踩空了,就从梦里惊醒了。

第二天,我站在馍笼下回想梦中的事,咋就与我之前的做法一模一样?父亲和哥哥下地干活去了,母亲和姐姐在西边窑洞石磨子上套着牲口在磨面,箩筛面柜的咣当声站在院子都能听见。我又故伎重演,叫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看着大人,又搬来凳子,站到上头举起带小杈的木棍去取馍笼,还没有取下来,弟弟和妹妹就着急地在窑门外边咳咳了两声。我赶紧爬下木凳,跑到窑洞里边去。我家窑洞中间有一道厚厚的土隔墙,隔墙上有一个土门。外边做饭住人,里边放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圪蹴在窑洞里边,听脚步声是姐姐走了进来,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又走出去了。

我们是个大家,人口多,你来我往,要躲开所有的大人实在不容易。

有一天,我又利用父亲和哥哥下地干活,母亲和姐姐去涝池洗衣服的机会,叫弟弟和妹妹站在院子看着大人。这一次,我吸取前边的教训,端了板凳放在馍笼下,站上去小心翼翼留意着脚下,用带小杈的木棍终于把馍笼取了下来。我一看里边只剩下四个馍,就不敢多拿,只取了一个馍装进衣兜里,又把馍笼挂了上去。

我心惊肉跳带着弟弟和妹妹,跑到窑背上边生产队的麦草园里,躲在麦草垛背后,把蒸馍一掰为三,与弟弟妹妹一边笑一边狼吞虎咽吃起来。转眼,少半个蒸馍就吃完了。弟弟嫌我没取三个。我没有说话,遗憾自己吃得太快,一边回味着口中的麦香,一边想着去年冬天有一次吃纯麦面馍的情景。

那是父亲和六伯他们去宝鸡峡修水库,回来时带了几个白生生的纯麦面蒸馍。一家人坐在一起,母亲把几个蒸馍给每人掰了一块。爷爷接自己那一块白蒸馍时,手都在发抖,明明把馍接住了,却掉落到炕上。婆婆笑笑哭哭,母亲哭哭笑笑。我因为小,不明白大人为啥这样,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急不可待要吃时,却惊得停了下来。虽然是很小的一块纯麦面馍,它散发出来的麦香却是那么浓厚诱人,几乎要让我窒息。我舍不得吃,双手捧着那一小块馍,放在鼻子前边,反复地呼吸那醉人的麦香。

3

吃晚饭时,母亲取下馍笼子,向里边看了一眼,嘴皮动了动没有说话。我赶紧低下头躲开母亲的眼光。母亲从馍笼里取出两个馍,用刀切成四块,给爷爷和婆婆在锅里热了。在给爷爷和婆婆端饭时,父亲问,咋给大(父亲)和妈端的是半块馍?母亲说,就剩下两个馍了。

吃过晚饭,父亲到窑背上边生产队的饲养室里去“记工”(1)。母亲把我和弟弟妹妹叫到跟前,用木棍把馍笼取下,取出剩下的那一个馍掰成几块递到我们手里。

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拿过馍就吃起来。

母亲慈爱地看着我们,眼圈发红落了泪说:“你们还小,往后吃馍的日子多着呢,可***婆婆都老了,活着今天说不准就没有明天了。”

我正吃着馍,突然把馍卡在了喉咙眼。

从这以后,我就再没有做站在凳子上,用带杈的木棍取馍笼子的傻事了。同时,也不再和小伙伴去做“当爷爷”的游戏了。

那是之前我和小伙伴经常在麦场里做的一个游戏。我们娃娃轮流地坐在石碾盘上,把玉米缨子用唾沫粘贴在下巴上,然后对站在碾盘跟前的娃娃说:“去,快给我端饭去。”

娃娃们听后,哈哈地笑着在麦场里转过一圈,手里拿着瓦片跑回来,放在碾盘子上。坐在碾盘上的“爷爷”问端饭的娃娃:“这个是啥?哪个是啥?”

这个娃娃笑着说:“这个是白蒸馍。”

那个娃娃笑着说:“这个是炒洋芋丝。”

还有个娃娃笑着说:“这个是涮锅油饼和炒鸡蛋。”

当“爷爷”的娃娃又说:“那你们不拿筷子,叫我拿手抓呀,快给我拿筷子去。”

端饭的娃娃又转身跑去,或是在麦草垛上取两根麦草,或是在地上捡两根小木棍再跑回来,递给坐在碾盘上的“爷爷”。“爷爷”接到手里,笑呵呵地在这个小瓦片上抄一下,在那个小瓦片上抄一下。站在碾盘周围的娃娃看着笑声一片。

(1)“记工”:生产队时,每劳动一天,晚上去饲养室由生产队的记工员在记工本子上记一个工日,年底统一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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