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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高檐深廊,朱门沉沉。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凝滞,吸进去,带着一股檀香混着权力锈蚀的冷味。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富丽堂皇的光,却照不透那一道道紧闭的门扉后深藏的算计。

引路内侍脚步无声,将她带到一处僻静的殿阁前,比正殿矮小许多,门楣上悬着匾额——“揽月阁”。

“良娣日后便居于此。”内侍推开殿门,一股陈旧的灰尘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霉味。里面陈设简单,甚至算得上简陋,光线昏暗,只有夕阳的余晖勉强挤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枯枝般的光斑。

“殿下吩咐,良娣今日劳顿,好生歇息。明日再行安排。”内侍语气平板,说完便躬身退下,一刻不多留。

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

死寂。

沈未晞独自站在殿中央,环视四周。空气冷得刺骨,她呵出一口气,凝成白雾。这里比冷宫,似乎只多了一个名分。

她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纸摘窗。外面是一个荒芜的小院,枯草半人高,一口废井黑黢黢地张着嘴。院墙极高,墙头探过几枝虬结的枯枝,像是挣扎着要逃离。

前世,她初入东宫,住的是离太子最近的“汀兰水榭”,熏暖如春,仆妇成群,人人艳羡。如今这“揽月阁”,倒是名副其实,清冷得只能揽一捧寒月。

很好。

她不需要温暖,不需要艳羡。她只需要这冷,提醒她记住那血海的温度。

指尖抚过窗棂上粗糙的木质,一点点冰冷的刺痛传来。

萧衍把她扔到这里,是敲打,是试探,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需要她这把突然出现的刀,却又忌惮这刀的锋刃会伤及自身。

至于沈明珠……

她望向东面,那边隐约可见一片更巍峨的殿宇轮廓,是东宫正殿的方向。此刻的沈明珠,应该被扔进了比这里更不堪的某个角落,顶着太子妃的空名,承受着比奴婢还不如的屈辱。

想到沈明珠醒来后可怕的表情,沈未晞心底一片麻木的平静,并无快意。

这点屈辱算什么?比起剜心剔骨之痛,比起血脉断绝之哀,太轻,太轻了。

夜色如墨,迅速染透天空,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星子漏进来。

冷意从四面八方渗入,钻进骨髓。胃里空得发疼,喉咙干得冒烟。没有人送来饭食,没有炭火,没有热水,甚至没有被褥。

下马威。来自这东宫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恶意。

她蜷缩在硬得硌人的床板上,拉过一件不知何时遗弃在角落、散发着霉味的旧斗篷裹住自己。寒冷无孔不入,牙齿克制不住地打颤。

前世的今夜,她在汀兰水榭的锦被里,同样无法入睡,因惶恐,因对未来的不确定,因对嫡母嫡姐那套“姐妹同心”鬼话残存的天真信任。

而今……

她闭上眼,眼前不是黑暗,是冲天的火光,是滚落的人头,是父亲难以置信的眼,是兄长染血的战甲,是母亲最后望向她的、破碎的目光。

还有萧衍冰冷的脸,和沈明珠依偎在他身旁,那胜利者怜悯又恶毒的笑。

“……”

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从窗外传来。

不是风声。

沈未晞倏地睁开眼,屏住呼吸。黑暗中,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那声音极轻,像是猫爪踏过枯叶,又像是有人用极其小心的步伐,踩在院子里的荒草上。

一点模糊的黑影,缓慢地靠近支摘窗,停滞了片刻。

然后,一丝白烟,极其细微,从窗纸的一个破洞里幽幽地飘了进来。带着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异香。

迷香?

动作这么快?

沈未晞心脏猛地一缩,几乎瞬间窒息。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着昏沉的意识,身体绷紧如铁,一动不动,连眼睫都不敢颤动。

那白烟持续了片刻,便停止了。窗外的黑影似乎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是窗栓被薄刃拨动的声响。

支摘窗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轻盈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显然身手极好。

黑影在黑暗中略微适应了一下,便精准地朝着床榻的方向摸来。手中一点寒芒微闪,是匕首的冷光。

越来越近。

带着死亡的气息。

沈未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又在下一刻疯狂奔涌。计算着距离,计算着时机。

就在那黑影举起匕首,即将朝着床上鼓起的轮廓狠狠刺下的瞬间——

沈未晞猛地向床内侧一滚!

“噗!”

匕首狠狠扎入坚硬的床板,发出沉闷的一声。

刺客一击落空,显然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沈未晞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上那件厚重的霉味斗篷猛地朝黑影兜头扔去!同时身体从床的另一侧滚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来人!有刺客!!”她嘶声尖叫,声音劈开死寂的黑夜,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

那刺客被斗篷罩住头脸,低咒一声,慌乱地扯拽。

殿外远处,立刻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什么声音?!”“在那边!”“揽月阁!”

刺客意识到不妙,猛地扯开斗篷,看也不看滚落在地的沈未晞,转身就如箭一般扑向窗口,欲要逃走。

“砰!”

殿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火把的光芒瞬间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几个持刀侍卫冲了进来,正好与扑到窗口的刺客撞个正着!

“拿下!”为首的侍卫厉喝。

刀剑碰撞声、呵斥声、闷响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殿阁。

沈未晞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裹紧身上单薄的衣衫,冷得浑身发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火把的光在她脸上明灭不定,映出一张苍白至极、却异常冷静的脸。

刺客身手极为了得,虽被围困,仍拼死抵抗,匕首划出的寒光几次险些伤到侍卫。

但终究寡不敌众。

很快,他被一个侍卫用刀柄重重砸在腿弯,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随即被数把钢刀架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火光照亮刺客的脸,很普通的一张脸,丢进人海立刻找不到那种,只有一双眼睛,充斥着狠戾和不甘。

侍卫首领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刺客的衣襟。刺客的锁骨下方,露出一小块青黑色的刺青——盘绕的毒蛇信子。

首领脸色微变,迅速将其衣襟拉好,眼神凝重地扫了一眼墙角的沈未晞。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所有侍卫立刻躬身:“殿下。”

萧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书房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与这殿内的血腥和混乱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那柄插在床板的匕首上,又扫过被制住的刺客,最后,落在墙角那个瑟瑟发抖、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沈良娣身上。

他踱步到她面前,停下。阴影将沈未晞完全笼罩。

“真是热闹。”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夜的凉意,“沈良娣入东宫第一夜,就给孤送了一份大礼。”

沈未晞抬起头,火光下,她眼眶泛红,唇色苍白,声音带着受惊后的颤抖,却清晰地说道:“殿下明鉴……若非臣女惊醒,此刻已是刀下亡魂……不知是何处恶徒,竟敢如此藐视东宫天威……”

她句句不离东宫,字字指向有人挑衅储君。

萧衍俯下身,冰凉的指尖突然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发疼。那双深邃的眸子仔细地审视着她,像是要穿透她惊恐的表象,直抵内核。

“是么?”他慢条斯理地问,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冰冷的压迫感,“孤倒是好奇,沈良娣是如何从这等精锐刺客手下……侥幸醒来的?”

他的怀疑毫不掩饰。

沈未晞瞳孔微缩,下巴被扼住,说话有些艰难,却依旧看着他:“臣女……自幼体寒,夜间难寐……窗未关紧,冷风灌入……方才被冻醒,恰好看到……”

理由蹩脚,漏洞百出。

萧衍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接过侍卫递上的、从那刺客身上搜出的一枚腰牌。木质,普通,没有任何标记。

“拖下去,严加审问。”他淡淡吩咐,语气像是吩咐处理一件垃圾。

“是!”侍卫押着挣扎的刺客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萧衍再次看向沈未晞,目光幽深:“看来这揽月阁,确实委屈沈良娣了,连宵小都敢来惊扰。”

他顿了顿,语气莫测:“明日,搬去汀兰水榭。”

沈未晞心猛地一沉。

汀兰水榭,离他最近的地方。那不是恩宠,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严密的监视,更肆无忌惮的试探。

她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顺从地低声应道:“谢殿下恩典。”

萧衍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侍卫们举着火跟随着他,光影流转,很快消失在深长的宫廊尽头。

殿门重新合上,将残留的血腥气和那点虚假的温度都关在外面。

沈未晞慢慢从墙角站起身,走到床边,用力拔下那把深深扎入床板的匕首。

匕首很沉,锋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蓝的冷光。

她握着匕首,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远处的更鼓声隐约传来,三更了。

她抬起手,看着手臂上被那刺客挣扎时指甲划出的一道浅浅血痕。

指尖蘸了那点血,缓缓涂过冰冷的匕首刃口。

留下一道暗红的痕。

“第一条命。”她对着无边的黑夜,无声地翕动嘴唇。

夜风呜咽着穿过荒院,像是无数亡魂在回应。

匕首的冷意沁入掌心,那一道暗红的血痕在幽蓝刃口上渐渐发褐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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