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床头柜上发动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我从一夜无梦的沉睡中醒来，晨光熹微，
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房间的昏暗。
我伸手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条消息通知像潮水般涌来。
微信图标上那个刺眼的红点，后面跟着一串“99+”。
我没有立刻点开，而是静静地坐起身，靠在床头，让自己的心跳先平复下来。
我知道，审判已经开始了。
昨晚我关机前，那个三百多人的公司大群就已经有了骚动的迹象。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落在了那个喧嚣的图标上。
【飞跃计划-项目总群（317）】
红色刺目的“@所有人”和“@林舟”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置顶的是一张图片，昏黄灯光下的消费详单，
上面“总计：￥41,888.00”的字样，被张浩用红圈刻意标出。
图片下方，是他发出的那句简短而充满挑衅的话。
张浩：“@林舟哥，玩不起？”
时间，凌晨三点。
他可真有耐心，硬是熬到那个时候，确保能把这条消息钉在所有人的未读列表里。
群里死寂了几分钟，然后，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瞬间扩散。
“…”
“什么情况？四万？吃龙肉了？”
“好像是昨天林经理请客，这是账单？”
“@张浩，怎么回事啊？”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人们的头像在屏幕上快速滚动，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秃鹫，盘旋着，观望着。
有几个假意劝和的。
“都是同事，有话好好说嘛。”
“林哥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更多的，是藏在字里行间、幸灾乐祸的揣测。
跟张浩走得近的几个新人开始阴阳怪气。
“年轻人嘛，出来玩总要尽兴。”
“就是，林经理作为前辈，格局要打开啊。”
“四万块对项目经理来说，洒洒水啦。”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些字眼，胃里一阵翻滚。
这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围观、被曲解、被当成玩物的恶心感。
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只在乎这场戏够不够精彩。
叮咚。
一条私信弹了出来，是苏晴。
“舟舟！别冲动！千万别在群里回复！这孙子在给你下套！”
紧接着又是一条。
“你一说话，不管说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在辩解，就是你小气，你玩不起！先别理他！”
我看着苏晴发来的文字，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
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屏幕上方又弹出了新的通知。
是部门总监王总。
“林舟，群里我看到了。注意影响，尽快把事情处理好，别闹得太难看，传到HR那里对你没好处。”
没有一句问询，没有关心，只有冷冰冰的命令。
他不在乎我是否被冤枉，只在乎他的部门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成为全公司的笑柄。
这一刻，那种被孤立和背叛的感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我的心脏。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口腔里泛起血腥味。
就在这时，群里又有了新动静。
张浩发了一条长达三十秒的语音。
我点开，他那轻佻又故作大度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哎呀，大家别怪林哥了，可能林哥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我完全理解的。男人嘛，谁还没个窘迫的时候。这样吧，这顿饭我先垫上了，大家玩得开心最重要。林哥，你什么时候方便，记得还我就行，不急哈。”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体谅下属、仗义疏财、宽宏大量的完美受害者。
而我，则被他钉在了“小气”、“吝啬”、“玩不起还死要面子”的耻辱柱上。
群里立刻有人跟风吹捧。
“浩哥大气！”
“张浩这新人可以啊，有担当！”
“对比之下，某些老员工……”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省略号里的恶意，比直接骂出来更伤人。
我关掉微信，将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扣在桌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股灼热的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想冲进群里，把所有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告诉他们张浩是如何带着八个陌生人鸠占鹊巢，如何厚着脸皮点下那些天价酒水。
但理智像一根冰冷的缰绳，死死地勒住了我的冲动。
苏晴说得对，现在我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他们只想看我狼狈不堪地解释，只想看我恼羞成怒地对骂。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怒火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我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笑话。
再次睁开眼时，我眼底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寂。
我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然后，我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我的脸，我面无表情地开始敲击键盘。
我没有写辞职信，也没有写长篇大论的解释。
我先是找到了我们部门那个只有五个人的小群。
往上翻，找到了昨晚聚餐前，我发的邀请。
“各位，今晚东来顺涮肉，我做东，大家小聚一下，把手头这个项目完美收个尾。就我们五个，不带家属哈。”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们五个”。
我将这张聊天记录完整地截图，保存到了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命名为“证据一”。
做完这一切，我拿起了另一部备用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圆滑的男声传来：“喂，您好？”
是昨晚那家餐厅的王经理。
我靠在椅背上，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
“王经理，你好，我是昨晚在你们‘牡丹’包厢消费的林女士。”
“哦哦，林女士，您好您好！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店里昨晚的茅台，可能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