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此同时，大风厂的临时办公室里，空气几乎凝固。
那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万现金，像一堆红色的炭火，炙烤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刚刚还同仇敌忾的工友们，此刻却因为这笔钱的分配方案，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
“我家里老婆等着钱做透析，救命的钱！必须先给我！”一个中年汉子嗓子沙哑地吼着，眼睛通红。
“你家是急，我家就不急了？我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还没着落呢！再说了，老张，你才进厂十年，我可是跟着厂子干了三十年的老师傅！按工龄分，天经地义！”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师傅不甘示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都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更大的争吵声里。
“我看就该平分！谁也别多谁也别少，省得麻烦！”
“平分？那我们这些为厂子流过血、受过伤的老骨头，跟那些刚来的毛头小子一个待遇？凭什么！”
陈岩石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他想起了几十年前，那些为了几斤粮食、几尺布票而争吵不休的岁月。人心，似乎从来就没变过。他用力地拍着桌子，吼声嘶哑：“都给我闭嘴！像什么样子！钱还没捂热乎呢，就先内讧了？忘了我们是怎么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把推土机挡在外面的了？”
老人的威望还在，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但空气中那股躁动和不满，却像高压锅里的蒸汽，仍在嘶嘶作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高小琴，她今天换了一身干练的米色职业套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真正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跟在她身后的五个人。三男两女，清一色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厚重的公文包，眼神锐利而平静，仿佛能穿透人心。他们身上那股子精英气场，与这间破旧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各位工友大哥，陈老，打扰了。”高小琴的声音清脆悦耳，打破了室内的尴尬，“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北京天驰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合伙人，方大律师。这几位，都是他团队里的金牌律师。我特地请他们来，就是为了帮大家处理股权纠纷的法律问题。”
那个被称为“方大律师”的中年男人，约莫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打开，取出一叠文件。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王***看着这阵仗，心里有些犯嘀咕，他凑到陈岩石耳边，小声说：“陈叔，这……北京来的大律师，靠谱吗？别是跟这女老板一伙的，把我们给卖了。”
陈岩石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方律师。
方律师似乎听到了王***的耳语，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没有理会质疑，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各位，我是方正，你们可以叫我方律师。高总委托我们团队，全权免费**大风厂全体职工，向相关责任方追索被非法侵占的股权。我们的律师费，由山水集团支付，但我们的服务对象，是你们，是全体大风厂职工。这一点，会在委托协议里写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堆现金，继续说道：“至于这笔钱，高总已经和我沟通过。这笔钱的性质，是山水集团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向各位提供的‘生活困难临时救助金’，与股权案本身无关。它的分配，我们律师不参与意见，但可以提供一个建议。”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笔钱，我们建议，暂时不要分配。”方律师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立刻激起了涟漪。
“什么？不分？”刚才喊着要救命钱的汉子又急了。
方律师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强大的气场让那汉子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是不分，是暂时不分。原因有三。”
“第一，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厂里的职工代表是怎么产生的？是临时推选的。有没有一个合法的、能代表全体一千多名职工利益的机构？没有。现在分钱，谁来分？怎么保证公平？分完之后，没拿到钱的，或者觉得拿少了的职工会不会有意见？会不会引发新的内部矛盾，影响我们后续官司的团结？”
“第二，这笔钱，现在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我们需要钱来维持基本的生活，需要钱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现在就把子弹打光了，后面的仗还怎么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律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笔钱放在这里，就是一个态度。它告诉所有人，大风厂的工人不是乌合之众，我们有组织，有资金，有决心，要把这场官司打到底！这对我们的对手，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把所有人都给说愣了。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家里等着用钱的怎么办？”王***问出了关键问题。
“很简单。”方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我们马上成立‘大风厂职工**委员会’，由所有职工一人一票，公开选举出五到七名代表。然后，由委员会制定详细的救助金申请和审批流程。家里有特殊困难的，比如重病、子女上学等情况，可以向委员会提交申请，经过核实后，由委员会从这笔钱里拨付。每一笔支出，都要公示，让所有职工监督。这样，既解决了燃眉之急，又保证了公平公正。剩下的钱，作为**基金，由委员会和我们律师事务所共同监管。”
这套方案，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到了。
陈岩石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光。他看着这个叫方正的律师，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微笑不语的高小琴，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请来的不是律师，是请来了一支正规军。她不止是给钱，她是在给一套解决问题的完整方案。
“好！”陈岩石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就按方律师说的办！我陈岩石第一个同意！”
有了陈老带头，工人们再无二话，纷纷点头称是。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就这么被一个外来的律师三言两语给化解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对立转向了合作。方律师的团队立刻开始工作，指导工人们起草选举章程，登记职工信息，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高小琴看着这一切，悄然退出了办公室。她知道，这盘棋的第一步，她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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