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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未晞，是尚书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至少，在沈明月被找回来之前，所有人，
包括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十六年光阴，
我在嫡母王氏的冷淡和嫡姐沈明珠（如今该叫她沈明月了）的阴影下，活得像个精致的摆设，
安静，顺从，仿佛没有一丝脾气。直到那个真正的、流落乡野十六年的嫡女被寻回，
我这才成了那个占了她十六年位置的、最多余的人。府里的风向变得太快。
昔日还能得一声客气称呼的“二**”，转眼连得脸的奴才都能给我眼色看。沈明月，
那个眉眼间与母亲王氏有几分相似、却带着一股子泼辣和野性的姑娘，
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碍眼的臭虫。她夺走的何止是名字明珠，
更是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一切。所以，当那份与破落户萧家的婚书被扔到我面前时，
我竟一点也不意外。那本是沈明月的婚事。萧家曾显赫，
如今却只剩一个寡母和一个据说只会死读书的儿子萧执。更不堪的是，对方要求的是入赘。
心高气傲的沈明月岂肯嫁？王氏自然舍不得刚找回来的心头肉受这等委屈。“未晞，
你占了明月十六年的福分，如今，也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王氏的声音冷得像冰，
“萧家虽败了，总还有个官身底子。你嫁过去，好歹是个正头娘子，总比留在府里，
碍你姐姐的眼强。”正头娘子？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知那将是怎样的羞辱和艰难。
可我有的选吗？一个“假千金”，能有什么选择。
我看着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心底最后一丝对“家”的眷恋也彻底熄灭了。
我垂下眼睫，轻声道：“女儿……遵命。”大婚那日，尚书府挂了几盏敷衍的红灯笼。
没有吹打，没有喧闹，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出，便算把我打发了。
新郎官萧执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旧红袍，亲自来迎。他身量很高，却有些清瘦，
面容被暮色和简陋的仪仗衬得晦暗不明，只一双眼睛，沉静得惊人，
在面对尚书府下人毫不掩饰的鄙夷时，竟也无波无澜。拜堂草草了事。所谓的洞房，
是萧家一座陈旧小院里最好的一间屋子，却也四处透着寒酸。喜烛噼啪地响着，
映着萧执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替我揭了盖头，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并非粗鲁。
“沈……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你我境遇相仿，皆是身不由己。日后，你若愿，便在这院中安然度日，萧某虽不才，
一餐一饭尚能供给。你若不愿……”他顿了一下，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
“亦可自行离去，萧某绝不相阻。”他的话让我微微一怔。没有预想中的怨愤或迁怒，
竟是这般……冷静甚至堪称宽容的界限划分。我抬眸看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些许虚伪或试探，
却只看到一片深潭似的漠然。他对我，似乎并无任何期待，也无任何情感牵连，
只是接受了又一重命运压下的负担。“既已拜堂，便是夫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何来离去之说。”我能去哪呢？天地之大，
并无我的容身之处。他看了我片刻，只点了点头：“随你。”然后，他自行抱了一床铺盖，
在外间那张窄小的榻上躺下了。红烛高燃，映着内间绣着鸳鸯的锦被，
和他孤身躺在冷硬外榻的背影，构成一幅无比讽刺的新婚图卷。这就是我的夫君，一个赘婿。
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一道门槛。婚后的日子，如一潭死水。萧家确实清贫，
仆妇只有一个寡言的妈妈。萧执每日大多闭门读书，偶尔出门，不知去向何处。
我则学着打理这个简陋的家，洗衣做饭，从前在尚书府学的那点诗词歌赋、女红管家，
在这里似乎只剩最末一等的生活之需还能派上用场。沈明月并未放过我。
她时常会“偶然”路过这偏僻的巷子，带着一群仆从，珠光宝气，
刻意在我面前炫耀新得的首饰、衣裳，或是哪位世家公子又对她表示了倾慕。“哟，
这不是我那好妹妹吗？”她每次都用那种甜得发腻，却淬着毒的声音开场，
“怎么还在洗衣服呀？啧啧，这双纤纤玉手，可是弹过琴、写过诗的，
如今竟糟蹋在这粗活上。真是可怜哦。要不要姐姐我赏你几个钱，买个丫头使唤？
”我通常只是沉默，继续手里的活计。争吵毫无意义，只会让她更得意。
王氏有时也会派人来，美其名曰探望，实则是查看我是否安分，是否给尚书府丢了脸面，
话里话外提醒我记住自己的“本分”和“恩情”。萧执对此，大多视而不见。
他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纷扰充耳不闻。有时沈明月闹得过分，他恰好在院中，
也只是淡淡瞥过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愤怒，也无维护，然后便转身回屋。
我渐渐死了心，本就未曾期待过什么，倒也谈不上失望。
我们像两条被迫困在同一个浅滩上的鱼，各自挣扎喘息，互不干涉。然而，
终究是有些不同的。有一次，我去市集变卖最后一只不起眼的银簪，想换些钱补贴家用，
却被一个地痞纠缠调戏。慌乱害怕之际，一个身影突然挡在我面前。是萧执。
他依旧没什么话，只冷冷地看着那个地痞。他身形算不得魁梧，那一刻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竟将那无赖逼退了。他什么都没问，只沉默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那点少得可怜的铜钱，
放入我手中，然后转身走在前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一路将我“护送”回家。自始至终，
没有一句安慰，也没有一句责备。还有一次，沈明月诬陷我偷了她一支玉钗，
带着人气势汹汹来搜家。那钗子分明是她自己悄悄塞在我枕下的。王氏端坐堂上，冷眼旁观。
我百口莫辩，浑身发冷。就在那些恶仆要扑上来“教训”我时，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看书的萧执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住了嘈杂。“岳母大人，
大姐。”他放下书卷，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昨日小婿偶见大姐院中的丫鬟春杏，
当了一支成色极好的玉钗给西街当铺的刘掌柜。因想着是女眷之物，未曾声张。如今看来，
或许其中有些误会？不如派人去问问刘掌柜，或唤春杏来一问便知。”院子里瞬间死寂。
沈明月脸色骤变，王氏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她自然知道真相如何。最终，
她深深看了萧执一眼，斥责了沈明月一句“胡闹”，带着人悻悻离去。风波平息，
破旧的小院重归寂静。我站在院中，心跳仍未平复。我看着萧执，他已然重新拿起书卷，
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天气很好。他为什么帮我？不是为了我，我告诉自己，
或许只是厌烦了吵闹，或许那春杏当钗之事确有其事，他不过是顺势而为。可心底，
终究有一丝极微弱的暖流划过，在那片冰冷的死水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这个男人，
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全然无能麻木。他身上有种我看不透的东西，像一口古井，
幽深得让人心生疑窦，又莫名地……生出一丝极淡的好奇与依赖。那份好奇，
在我发现自己身世可能另有隐情时，达到了顶峰。那日整理萧执母亲留下的一个旧箱笼，
不小心碰松了一块箱底木板。木板下，竟藏着一枚小小的、有些发黑的银质长命锁，
锁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晞”字，还有一个小小的、不属于尚书府标记的云纹。
我的名字“未晞”，是王氏取的，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慢——“晞”乃晨光干露，“未晞”，
便是永不见天日之意。这长命锁上的“晞”字，却透着一种郑重的期盼。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窜入脑海：我或许，并不是尚书府的庶女？那我是谁？
真正的沈家庶女又去了哪里？若我不是，那我和沈明月……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站不稳。
多年来隐隐的困惑——王氏对我超出寻常庶女的冷漠甚至厌恶，
我与沈明月、沈明珠并无丝毫相似的容貌……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
我慌忙将长命锁藏好，心跳如擂鼓。我开始变得心神不宁，试图从萧家老仆妈妈口中，
或是从街坊邻里零星的旧闻里拼凑线索，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我的异常没能瞒过萧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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