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部落里的寒意似乎更浓了，连远处篝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瘴气，侵蚀着每一个部落成员的心神。
狩猎队连续数日空手而归，储存的肉干早已见底，连最难以下咽的带有轻微毒素的酸蔓果也所剩无几。
饥饿像一只贪婪的幽灵，在洞穴的每个角落游荡，啃噬着人们的理智和希望。
盛炽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兽皮，黑色的眼眸在低垂的眼帘下飞快地转动，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孩子们因饥饿而细弱的哭声，老人们绝望空洞的眼神，战士们烦躁不安地磨着石刃，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猜忌和怨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贴身内袋里、仅剩的几片珍贵肉干，那是狼曜“预付”的第一笔“报酬”。
时机，快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狼曜所在的那个偏僻草屋。狼曜靠着冰冷的岩壁坐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赤红的瞳孔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右手的伤口在盛炽的持续治疗和自身强悍体质下，愈合速度惊人，缠着兽皮条，但手指已能活动。左肩腹那道恐怖的伤口也已收口，只是动作稍大仍会牵扯出剧痛。
“外面的风声紧了。”盛炽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远处一个饿极了的兽人争夺残渣的咆哮声淹没。他蹲下身，假装查看狼曜的伤口，实则快速传递信息。
“虎泽的人，今天又在煽动，说这次罕见的兽群迁移和狩猎失败，都是因为……‘灾星’未除，诅咒仍在。”
狼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赤瞳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但很快被压制下去。他明白盛炽的意思。
部落的绝望和内耗已到临界点，大祭司和虎泽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替罪羊。而他，狼曜，这个生来背负“诅咒”的异类，无疑是最好的目标。只是这次，恐怕连累的不止他一个。
“大祭司昨晚在祭坛占卜到深夜，”盛炽继续道，指尖灵巧地调整着狼曜手臂上的兽皮条，“火光映着他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脸，嘴里念念有词。我‘不小心’听到他嘀咕什么‘神谕降罪’、‘污秽未净’……矛头，直指我们这片角落。” 刻意强调了“我们”。
狼曜的目光落在盛炽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上。这个白狐，总能在最混乱的信息中抓住关键。
他是在提醒自己，这次被推出去的不只是他，很可能所有被视作“累赘”或与“灾厄”有牵连的人——石原、鹿棠，甚至迅飞那个冲动的小子，当然，还有盛炽自己。
“你的‘建议’？”狼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伤后初愈的虚弱，蕴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力量。他知道，盛炽绝不只是来传递坏消息的。
盛炽抬起头，眼眸直视着狼曜的赤瞳，里面闪烁着一种狼曜从未见过的、近乎冷酷的精光，如同雪原上狩猎前的狐狸。“不是建议，是计划。”
他纠正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一个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把我们丢出去的计划。一个……我们求之不得的‘机会’。”
狼曜的瞳孔微微收缩。
盛炽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最细微的风，只送入狼曜的耳中：
“火上浇油，虎泽想煽动，我们就帮他煽动得更旺。我会让石原‘无意’中透露，他前晚守夜时，恍惚看到有‘不祥的红光’从我们这边角落闪过，然后第二天狩猎就出事了。
鹿棠那边，让她在照顾饿晕的孩子时，‘失言’抱怨几句‘都是因为某些人带来的厄运，连累无辜’。迅飞……那小子不用教，只要有人在他面前骂你，他自己就会炸毛动手。混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狼曜沉默地点点头。利用人性的恐惧和愚昧，制造对自己有利的混乱，这很盛炽。
“顺水推舟。”盛炽的眼神锐利起来，“大祭司和族长必定会召***议，商讨‘平息神怒’之法。虎泽会跳出来，提议驱逐‘灾厄之源及其牵连者’。
当这个提议被提出时，我们——你、我、石原、鹿棠，甚至迅飞——不要反抗，甚至要表现得认命，或者‘为了部落’的悲壮。
石原可以表示愿意离开，鹿棠可以哭诉但‘理解’，迅飞可以愤怒咆哮但最终‘被压制’。
我们要让他们觉得，驱逐我们是众望所归，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钥匙，而不是一场迫不得已的悲剧。
“借势离巢。”盛炽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决绝，“最关键的是物资。我们不能空着手被扔进雪地里等死。我会利用最后这点混乱时间，做三件事：
“第一，让石原利用他看守老旧储藏洞的便利，悄悄‘遗忘’几件相对完好的厚重兽皮和几块最硬的肉干在角落，会议开始后，迅飞身手快，负责‘偷’出来。”
“第二，鹿棠负责整理我们角落所有能用的草药，尤其是消炎、止血、驱寒的，打包好。我手里还有最后一点私盐，分装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盛炽的目光落在狼曜身上，“你，狼曜，是震慑，是最后的保障。当驱逐令下达，我们被押解出山洞时，我需要你在洞口，当众展示一次力量。”
狼曜的赤瞳猛地亮起，带着询问。
“不是反抗部落，”盛炽立刻解释，“而是针对……比如，一块挡路的巨大冻石，或者一棵被风雪压弯、随时可能砸下来的枯树。
用你还能爆发的力量，一击将它粉碎或推开！动作要快、要狠、要震撼！
让所有人都看到，即使重伤未愈，你狼曜，依旧是那头令人恐惧的凶狼！一是震慑那些可能想在驱逐途中落井下石、抢夺我们可怜物资的家伙，二是让族长和大祭司心里最后那点‘万一他能恢复战力’的侥幸彻底熄灭，更加坚定驱逐的决心，三是……”
盛炽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给迅飞那小子，还有角落里其他同样绝望的边缘人看！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走，至少有一线挣扎的希望，而不是留在洞里等死！”
狼曜明白了。
这是武力威慑，也是无声的召集令。
用力量粉碎障碍，也粉碎某些人的幻想，同时点燃另一些人心中的火种。
“计划有风险。”狼曜沉声道，“虎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大祭司可能还有后手。而且，外面是真正的绝境。”
“留在洞里，是慢性死亡。走出去，是九死一生。”狼曜的语气斩钉截铁，“但九死一生里，藏着唯一的‘生’路。风险我计算过，物资是最大的短板，但……值得一搏。
赌的就是他们被恐惧和饥饿冲昏头脑，巴不得我们立刻消失，不会仔细搜查我们身上那点可怜的家当。
赌的就是外面虽险，但曜，你的爪牙，和我的脑子，加起来，或许能凿开一条活路。” 他看着狼曜，“你赌不赌？”
狼曜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赤红的眼瞳，感受着伤口深处的隐痛和体内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
山洞里的绝望气息、远处传来的为了一点食物残渣而爆发的殴斗声、还有盛炽那双冷静算计却又燃烧着求生火焰的黑色眼眸……一切的一切，都在逼迫他做出选择。
几息之后，他睁开眼，赤瞳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决绝光芒，那是破晓前最黑暗时刻跳出的第一缕火苗。
“赌。” 一个字，掷地有声。
接下来的两天，部落的空气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盛炽的计划悄然启动。
石原在和人抱怨寒冷时，“无意”提起那晚守夜看到的“一闪而过的红光”，添油加醋地描述那红光如何让他心神不宁。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虎泽的推波助澜下传遍山洞，引起一片恐慌的低语。
鹿棠在照顾一个因饥饿高烧说胡话的孩子时，“不小心”哭诉出声：“可怜的孩子，都是被诅咒害的……连口吃的都没有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有心人的耳朵。
迅飞更是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当虎泽的一个跟班故意在他面前嘲讽狼曜是“灾星瘟神”时，迅豹少年怒吼着扑了上去，很快被拉开，但激烈的冲突和迅飞嘶吼的“曜大哥是为了救你们才受伤的！” 彻底点燃了压抑的情绪。
山洞里充斥着对狼曜的谩骂、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净化”的狂热呼声。
大祭司的祭坛日夜燃烧着诡异的草药，烟雾缭绕中，他枯槁的身影显得更加神秘而可怖。
终于，在狩猎队再次空手而归、一个体弱的老人饿死的当天傍晚，沉重的兽角号声在山洞中凄厉地响起。
部落大会，在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开始了。
族长站在高处，脸色铁青。大祭司身披象征神权的羽饰，手持骨杖，声音苍老而充满蛊惑力：“……神谕已明！灾厄的源头，污秽的聚集，就在我们中间！
正是这污秽，引来了迁徙的凶兽，遮蔽了猎人的眼睛，冻结了我们的食物！唯有彻底净化，将灾厄与所有被其污染者，放逐于风雪，方能平息神怒，换回生机！”
虎泽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指着狼曜和盛炽他们所在的角落，声嘶力竭：“就是他们！狼曜的红瞳是诅咒之眼！盛炽这个白毛狐狸，谁知道是不是什么精怪！还有石原、鹿棠、迅飞这些跟他们混在一起的！都是被诅咒污染了！必须驱逐！立刻驱逐！为了部落！”
“驱逐！驱逐！” 虎泽的爪牙和许多被恐惧支配的兽人跟着叫嚷起来，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狂潮。
盛炽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害怕到了极点。
石原佝偻着背，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走…走吧…别连累大伙儿了……”
鹿棠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裹，脸色惨白，无声地啜泣着。
迅飞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眼睛通红，死死瞪着虎泽，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被石原死死拉住。
狼曜静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赤红的瞳孔在狂热的声浪中如同两颗冰冷的红宝石，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在虎泽指向他的瞬间，微微抬了抬眼，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让虎泽的叫嚣声不由自主地窒了一下。
“肃静！”族长疲惫地挥了挥手，看向大祭司。大祭司闭着眼，仿佛在聆听神谕，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以部落之名，以神灵之意！”族长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驱逐狼曜、盛炽、石原、鹿棠、迅飞，即刻逐出山洞！永世不得回归！”
命令一下，虎泽的几个强壮爪牙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手中拿着粗糙的绳索。“走吧，灾星们！别磨蹭！”
盛炽“顺从”地站起身，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那个看似空空如也的兽皮袋。石原颤巍巍地被推搡着。
鹿棠低着头，啜泣着跟上。迅飞被粗暴地推了一把，差点摔倒，他愤怒地回头，却被狼曜一个眼神制止。
狼曜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但当他站直时，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让那几个爪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被推搡着，在无数道或憎恨、或恐惧、或麻木、或隐含同情的目光注视下，走向山洞那巨大而沉重的出口。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灌入，卷起地上的雪沫。
就在即将踏出洞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块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足有磨盘大小的冻石，不知是巧合还是虎泽的人做了手脚，突然从洞口上方的岩壁上松脱，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走在最前面的石原和鹿棠当头砸下！
“小心！”迅飞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白影动了！
是狼曜！
他没有看那坠落的巨石，赤红的瞳孔瞬间锁定目标！他受伤的左手无法用力，但完好的、缠着布条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纯粹、最狂暴的力量爆发！
“吼——！！！”
一声压抑着痛苦与狂怒的低吼从狼曜胸腔炸开，他的右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限，皮肤下的青筋如同怒龙般凸起。
布条被硬生生崩裂，那只尚未完全愈合、依旧带着狰狞伤疤的手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撕裂苍穹般的气势，狠狠向上挥出！
不是格挡，是硬撼！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洞口炸开！比之前他击打岩壁的那次更加狂暴！
坚硬的冻石，在狼曜那蕴含了不屈意志和狂暴力量的一拳之下，如同脆弱的冰块般，轰然爆碎！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同炮弹般四散飞溅！烟尘混合着雪沫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惊呆了！
山洞内外的喧嚣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洞口弥漫的烟尘，以及烟尘中那个屹立不倒的、剧烈喘息着的高大身影！
狼曜缓缓收回鲜血淋漓、骨节处再次崩裂的右拳，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行站稳。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瞳孔如同两轮染血的残月，扫过洞口内外每一个惊骇欲绝的脸庞，尤其是脸色煞白的虎泽和瞳孔骤缩的大祭司！
那目光冰冷、凶戾、充满了毁灭性的警告！仿佛在说：再敢上前一步，犹如此石！
绝对的武力震慑！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虎泽爪牙们蠢蠢欲动的贪婪和恶意！连族长和大祭司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盛炽动了。他一把扶住因惊吓而腿软的鹿棠，对着同样被震住的石原和迅飞低喝一声：“走！”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趁着所有人还沉浸在狼曜那恐怖一拳的震撼中，洞口烟尘尚未散尽，盛炽扶着鹿棠，石原拉着还有些发懵的迅飞，迅速踏入了洞外呼啸的风雪之中。
狼曜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深深地、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决绝，最后看了一眼山洞内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了一眼他曾经试图守护却最终将他抛弃的地方。
毅然转身，高大的身影没入洞外茫茫的风雪与烟尘之中，只留下洞口一地狼藉的碎石和那令人心悸的赤瞳残影，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个部落成员的心头。
风雪瞬间吞没了五人的身影。
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很久。直到寒风吹散了烟尘，露出洞口那个巨大的碎石坑，虎泽才如梦初醒，气急败坏地吼道：“追！不能让他们跑了！他们身上肯定偷了东西！”
然而，没人动。刚才狼曜那毁石碎玉的一拳，那如同远古凶兽般的赤瞳凝视，带来的恐惧太过深刻。
就连大祭司，也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风雪……会吞噬他们……神的旨意……完成了……” 他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追出去？面对那个刚刚展示了非人力量的“诅咒”？没有人愿意。
洞外，风雪呼啸，天地苍茫。
盛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山洞，眼神冰冷。
他转向身旁喘息未定、右拳再次鲜血淋漓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狼曜，声音穿透风雪：
“第一步，成了。现在，该为我们的‘九死一生’，搏那一线生机了。迅飞，探路！石原大叔，鹿棠，跟紧！曜……” 他看向那双在风雪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赤瞳，“你的‘安全保障’服务，现在，正式开始了。目标：活下去！”
五人小小的身影，相互扶持着，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雪，艰难却坚定地向着未知的、危机四伏的茫茫雪原深处走去。
身后，部落山洞的微光，迅速被无边的风雪吞没、远离。
一场精心设计的“放逐”，终于将他们推向了绝境，却也撕开了捆绑的枷锁。属于“守望者”的艰难求生与崛起之路，在凛冽的寒风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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