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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连绵不绝,仿佛要洗涤世间所有尘埃,
却唯独带不走沉淀在心底的阴霾。黑色的伞面隔绝了大部分雨水,只留下淅淅沥沥的声响,
敲打在心头,沉闷又压抑。沈晚撑着一把厚重的黑伞,独自站在一块干净得过分的墓碑前。
碑石是最普通的那种,与周围那些雕栏玉砌的豪墓相比,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婉,眉眼清秀,能清晰地看出与沈晚几分相似的轮廓。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生活反复磋磨过的疲惫与坚韧。沈清。她的母亲。
死于三年前,骨癌。发现时已是晚期,病魔如同秋风扫落叶,
迅速带走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雨丝斜斜打湿了沈晚的裤脚,冰凉黏腻,
她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安静地站着,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次一样,对着这方冰冷的石碑,
汇报着重要的消息。这不是倾诉,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告慰,一种坚定自己前路的誓言。
“妈,”她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在这寂寥的雨声中却清晰得惊人,“他找到我了。
”照片上的母亲,依旧温柔地笑着,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落在女儿身上。“比你预料的,
晚了整整一年。”沈晚极淡地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最终失败了,
只余下唇线一丝冷硬的弧度,“看来你当年还是高估了他的本事,或者,
低估了他对那个新家庭的‘投入’和‘满意’。”空气里只有雨打树叶和伞面的沙沙声,
像是无声的回应。“你放心。”沈晚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照片上母亲年轻的脸庞,
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我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欠你的,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
全都拿回来。”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她迈步离开这片埋葬着母亲短暂一生苦痛与微光的墓地。
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安静地停在路边,穿着考究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脸上带着训练有素的谦卑。沈晚坐进去,瞬间隔绝了外面的潮湿与阴冷。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迅速蒸干了她身上沾染的寒意,也仿佛将墓园那份沉重一并隔绝。手机屏幕适时亮起,
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没有存储姓名的号码。【明晚七点,悦华酒店顶楼旋转餐厅。
他想见你。林助理。】简洁,公式化,不带任何多余情绪。沈晚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几秒,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下一个同样简洁的字。【好。】然后,
她熟练地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手机屏幕暗下去,
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寂。悦华酒店的顶楼旋转餐厅,
名副其实地俯瞰着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勾勒出金钱与权力交织的迷人图谱。这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奢华香水与昂贵雪茄的味道。沈晚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水误入了油锅。
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一双看起来穿了很久但依旧干净的帆布鞋,
与这里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侍应生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一丝轻蔑,
但在看到引领她进来的那位西装革履、面色严肃的林助理后,又迅速低下头,
换上职业化的恭敬,引他们走向最里面一个视野极佳却也最为隐蔽的卡座。卡座里,
只坐着一个人。顾承泽。她的生物学父亲。十年不见,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
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包裹着保养得宜的身材,
腕间不经意露出的手表价值不菲。只是眼角终究添了几道细纹,此刻,
那双年轻时曾被誉为“深邃深情”、迷倒过不少女人的眼睛,正泛着不太自然的红,
紧紧盯着沈晚,里面盛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乍见故人之女的激动,有迟来的悔恨,
有小心翼翼,或许,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彻底察觉的、属于上位者对眼前局面潜意识里的掌控欲。
“晚晚……”他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沙哑,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沈晚,
如同一个真正愧疚难安的父亲,但那手又在半途生生顿住,带着一种表演式的克制,
“你都长这么大了……像,真像你妈妈……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更对不起你妈妈……”沈晚在他对面的丝绒座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
形成一个疏离的姿势。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顾承泽脸上,像是在观察一件与己无关的展品,
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剖析意味。她的沉默和这种近乎漠然的无动于衷,
显然出乎顾承泽的意料。
他准备好的满腔忏悔和亟待宣泄的“父爱”似乎一下子撞在了冰冷的墙上,无处安放。
他只能继续用那沉痛的语气加深表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都弥补不了……清清她……她还好吗?这十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找你们,
真的……”“她死了。”沈晚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飘,却像一块万载寒冰,
骤然砸进了精心营造的、伪温情的空气里,瞬间将其冻结。
顾承泽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悲痛瞬间僵住,瞳孔猛地一缩,流露出真实的惊愕:“什……什么?
”“骨癌。三年前。”沈晚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发现就是晚期,扩散很快。去世的时候,很瘦,
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顾承泽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伸手抓住光滑的桌面边缘,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不可能……怎么会……清清……”他眼里迅速涌上水光,
演技逼真得几乎能角逐影帝,“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就算倾家荡产,
散尽家财也会救她啊!她怎么这么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引得不远处几桌的客人隐约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边。就是现在了。
沈晚看着他痛苦扭曲、仿佛情深不寿的脸,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她慢慢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那个略显旧款的手机,解锁,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
调出一个音频文件,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放在了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上。
“滋啦”一声轻微的电流音后,一个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穿透时光屏障力量的女声,
从手机质量不算顶级的扬声器里流淌出来。那声音里浸满了病痛的折磨和长久的疲惫,
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瞬间击碎了周遭所有虚伪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卡座周围。
——“顾承泽?呵……告诉他,不用找,也不必觉得对不起。”录音里,是母亲沈清的声音,
因为癌细胞侵蚀和长时间的咳嗽,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喘息,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带着刻骨的恨意与鄙夷。“我沈清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瞎了眼,遇见他。
被他当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是我自己蠢,我认了。”顾承泽的呼吸骤然停止,
难以置信地猛地扭头,死死盯住沈晚那部普通的手机,仿佛想透过外壳看清里面说话的幽灵。
——“被他那个眼高于顶的母亲指着鼻子骂攀高枝、不要脸的时候,他在哪里?
被我那‘好妹妹’柳芸设计失去工作、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身败名裂、孤立无援的时候,
他又在哪里?在我抱着高烧不退、奄奄一息的晚晚,跪在医院冰冷走廊里,
苦苦哀求医生先救人,他却抱着他白月光刚刚出生的女儿,
在VIP病房里嘘寒问暖、扮演慈父的时候,我和他之间那点可笑的夫妻情分,
就已经彻底断了!干干净净!”周围的私语声彻底消失了,
几乎所有能听到这边动静的目光都聚焦过来。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了然,
有对录音内容的难以置信,更有对顾承泽毫不掩饰的鄙夷。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十年了,我带着晚晚,活得很好。骨头断了,自己咬着牙接;流血了,
自己躲起来擦干净。告诉他,我沈清,宁愿死,骨头烧成灰,随风散了,
也不想再见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虚伪面孔!让他和他那一家子,永远滚出我的世界,
无论是生是死!”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在冰窖里淬炼了千年的匕首,
带着森然的寒气,狠狠地捅进了顾承泽的心脏,
也彻底捅破了他精心布置的、试图用眼泪和忏悔来粉饰的温情假象。他的脸从惨白变成铁青,
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椎骨,彻底瘫软在昂贵的座椅里,
额头上渗出细密冰冷的冷汗。精心打理的发型略显凌乱,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沈晚从容地拿起手机,锁屏,重新放回口袋。整个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听清楚了吗?顾先生。”她抬眼,
对上顾承泽那双因为震惊、羞辱和某种真相被撕开而涣散惊恐的目光,
声音清晰地穿透他耳边的嗡鸣,“这就是我妈,沈清,留在这世上,
最后……也是唯一想对你说的话。”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卡座,
连背景的轻音乐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顾承泽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当众撕下伪装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失语,
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就在这时,一个尖锐而充满惊怒的女声,
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凝滞。“顾承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当季最新款香奈儿套装、浑身珠光宝气、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冲了过来,
脸上是惊怒交加的表情,正是顾承泽后来的妻子,
他当年不惜抛妻弃女也要追求的“白月光”——柳芸。她身后,
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穿着某高定品牌粉色公主裙、妆容精致、年纪与沈晚相仿的女孩,
柳芸的女儿,顾承泽如今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顾雨薇。
柳芸显然听到了录音的后半部分,气得脸色发白,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
她先是狠狠瞪了一眼瘫软的顾承泽,随即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般射向沈晚,
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晚的鼻尖:“她是谁?她刚才放的是什么东西?!
沈清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死了还要作妖吗?她……”“妈!
”顾雨薇适时地拉住了柳芸的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劝阻。
她的目光落在沈晚身上,快速扫过她那一身与场合极不相称的衣着,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嫉妒,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担忧和体贴,
她轻声对顾承泽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爸,您别太难过,注意身体。这位……姐姐,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带着一丝勉为其难的认可,“或许只是一时激动,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您别怪她。”好一朵善解人意的白莲花。言语姿态,和她妈当年撬墙角时如出一辙,
甚至青出于蓝。顾承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看着顾雨薇那张与柳芸年轻时颇为相似、此刻写满担忧的俏脸,
眼神里恢复了一丝清明和属于“父亲”的痛惜与依赖。柳芸也迅速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追究录音的时候,稳住顾承泽,维持住这个家的体面才是首要。她强行压下怒火,
转而安抚地拍着顾承泽的后背,声音放柔了不少:“承泽,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谁还记得清楚?再说了,谁知道这录音是真是假?说不定是有些人别有用心,
故意弄来气你、想搅和咱们家安宁的!你现在有雨薇,有这么懂事优秀的女儿,
有我们这个幸福美满的家,何必为了那些陈年旧事,为了一个……一个外***动肝火?
”“是啊,爸,”顾雨薇依偎到顾承泽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柔声细语,带着全然的依赖,“您还有我呢,我会永远陪着您,孝顺您的。
”好一副父慈女孝、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画面,
对比着沈晚这边的形单影只和刚刚揭露的残酷过往,显得格外讽刺。沈晚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点想笑。这家人自我感动和***的能力,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丝毫未减。顾承泽似乎真的从妻女这番温情攻势中汲取了力量,他深吸一口气,
强行将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压下去,再次看向沈晚时,眼神虽然依旧复杂,
但已经多了几分属于商人的冷静和精于算计的光芒。
那刚刚因为录音而流露出的、属于“人”的脆弱和痛苦,已经迅速褪去,
被更现实的考量所取代。“晚晚……”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充满感情,
却难免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公式化,“我知道,
我知道你和你妈妈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是爸爸**!爸爸不是人!
”他抬手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动作夸张,“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好不好?回来,回顾家来!你是我的女儿,是顾家名正言顺的大**!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优渥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尊贵的身份,爸爸都补给你!加倍补给你!
”柳芸和顾雨薇的脸色同时变了,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婉体贴的面具。“承泽!你糊涂了!
”柳芸失声叫道,语气尖锐。“爸!”顾雨薇挽着顾承泽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面料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慌,
“你怎么能……她……”顾承泽此刻却没心思理会她们的反应。他紧紧盯着沈晚,
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笃定的姿态。他潜意识里坚信,
一个从小缺乏父爱、在贫困艰辛环境中长大的女孩,
绝不可能拒绝顾家大**身份所带来的泼天富贵和一步登天的诱惑。这在他看来,
是毋庸置疑的,是他能拿出的最有力的“武器”。沈晚确实笑了。不是感动的笑,
也不是惊喜的笑,而是一种带着浓浓嘲讽和冰冷寒意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反而让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更加深邃冷冽。“顾家大**?”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仿佛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东西,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顾承泽,
最终落在紧紧抓着他手臂、因为紧张和嫉妒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顾雨薇身上。然后,
在餐厅所有或明或暗、充满好奇与探究的目光注视下,
在顾承泽志在必得、柳芸母女惊怒交加的瞪视中,沈晚慢慢地,动作清晰地,
挽起了自己左臂T恤的袖子。手腕往上,小臂内侧,
一个清晰的、复杂的、线条流畅的墨绿***腾纹身,暴露在餐厅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下。
那纹身图案古奥而神秘,像是一种古老的符文,又带着某种现代设计的简约感,
在沈晚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刺眼。几乎在同一时间,
顾雨薇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挽着顾承泽的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
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左臂藏到身后,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全然的惊慌和恐惧。
但已经晚了。她左臂同样的位置,挽起的公主袖下,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墨绿***腾纹身,
赫然在目,若隐若现。“嘶——”餐厅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意识到了这其中必然隐藏着极不寻常的秘密。
顾承泽和柳芸也彻底愣住了,震惊地看看沈晚手臂上那个刺眼的纹身,
又猛地扭头看向顾雨薇手臂上那个如出一辙的图案,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很眼熟,是吗?”沈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钝刀子,开始一点点,
慢条斯理地割开某种更为残酷、更为黑暗的真相,“您的宝贝女儿,
顾家真正捧在手心里的公主,顾雨薇,手臂上,也有一个。”她缓缓放下袖子,
遮住了那个神秘的纹身,目光重新定格在顾承泽骤然失血、写满惊疑不定的脸上,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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