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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大魏刑狱总司，阴森肃穆，常年透着一股洗不净的血腥气。
沈清舟穿着崭新的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衬得那截腰身更是劲瘦不堪一握。她刚踏进大理寺的正堂，原本喧闹的衙役和书吏们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带着审视、轻蔑和幸灾乐祸盯着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
谁都知道，她是得罪了太师赵嵩才被“发配”到这儿的。大理寺卿是太师的门生，此刻正告病在家，摆明了是要架空这位新科状元。
“沈大人，”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主簿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手里抱着一摞落满灰尘的卷宗，“大人初来乍到，正堂的案子都有专人负责。寺卿大人吩咐了，库房里有些积压的陈年旧账，还要劳烦沈大人整理一二。”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让堂堂状元郎、大理寺少卿去库房扫灰查烂账，这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沈清舟瞥了一眼那堆卷宗，神色未变，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她伸手接过卷宗，修长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封皮上抹过，指腹染黑，却更显肌肤冷白。她没有多看众人一眼，转身走向角落里最阴暗的那间“积案库”。
身后传来主簿的嘲讽声：“到底是读书读傻了的，真以为查账是写文章呢？那里面的账，户部最好的算盘手进去都得哭着出来。”
积案库内，霉味刺鼻。
沈清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恶意。她点燃了三盏油灯，将屋内照得通亮。
她翻开的，正是三年前工部修缮皇陵的账册。这正是太师党羽贪墨的“金库”之一，也是沈家当年查到一半就被灭口的源头。
在这个时代，账本是流水账，繁杂凌乱，极易做手脚。
沈清舟从袖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炭笔（这是她昨夜削好的），又铺开一张宣纸。她没有用算盘，而是直接在纸上画出了现代T型账户和数据透视表的雏形。
“石料入库三千斤，耗银八千两……运输损耗两成……”沈清舟目光如炬，手中的炭笔在纸上飞快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巨大的数据模型。凡是逻辑不通、数据异常的地方，都被她用红笔狠狠圈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更鼓敲过了三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沈清舟虽然不会武功，但前世作为一名常年游走在犯罪现场的法医兼侧写师，她对视线极其敏感。
“谁？”她猛地回头，手中紧紧握着那支炭笔，眼神锐利如刀。
门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高大身影。帽兜落下，露出了萧景那张轮廓深邃、带着几分玩味的脸。
“陛下？”沈清舟一惊，正要下跪行礼。
“免了。”萧景摆摆手，径直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朕微服出宫，不必多礼。”
他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沈清舟熬红的眼睛，又落在满桌奇怪的表格上。
其实萧景已经站了一刻钟了。
他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伏案疾书，看着灯火勾勒出她优美的颈部线条，看着她专注时微微抿起的薄唇。不知为何，萧景觉得这一幕比后宫那些精心妆扮的妃嫔要顺眼得多，甚至……有一丝莫名的燥热。
“朕听闻大理寺的人都在给你使绊子，让你查陈年烂账。”萧景随手拿起一张画满线条的纸，“爱卿若是觉得委屈，朕可以下旨……”
“臣不委屈。”沈清舟打断了皇帝的话，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兴奋。
她拿起朱笔，在那本厚厚的工部账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然后递给萧景。
“陛下，请看。”
萧景接过账册，狐疑道：“这是？”
“这是工部尚书刘成的人头。”沈清舟语出惊人。
她指着自己画出的图表，语速极快地解释道：“陛下请看这张‘石料采购对比图’。三年前皇陵修缮，采购的汉白玉价格比市价高出三倍，理由是‘山路难行，运费高昂’。但臣查了同期的兵部记录，当时有军队在附近驻扎修路，道路早已畅通。这笔多出来的运费，根本就是凭空捏造。”
她又指了指另一处：“还有这里，人工费用。账册上记录征调民夫五千人，每人每日半两银子。但依照大魏律例，徭役只需管饭，无需发银。这五千人的工钱，合计二十万两，全都进了私人的腰包。”
萧景越听越心惊。
这些账目，户部核查了三次都没发现问题，因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在这个少年笔下，那些枯燥的数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指证贪官的利剑。
“复式核算，交叉比对。”沈清舟放下笔，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亮得惊人，“陛下，只要是做过的假账，就一定有逻辑漏洞。数字，是不会撒谎的。”
萧景看着她。
此时的沈清舟，发丝微乱，衣领因为久坐有些松垮，露出一点点精致的锁骨。在摇曳的烛光下，那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被无限放大。
萧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盯着臣子的锁骨看了太久，连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爱卿……果然是奇才。”
他拿起那叠证据，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杀伐：“仅凭这些，足以治刘成的罪。但他背后是赵嵩，赵嵩会说是底下人蒙蔽了他。”
“臣知道。”沈清舟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笑意，“所以，这只是诱饵。臣恳请陛下，明日早朝，不要直接发难，而是将这份账册‘不小心’遗落在御书房，并让刘成的死对头——兵部尚书看见。”
萧景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借刀杀人，狗咬狗。
“沈清舟。”萧景上前一步，逼近她。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沈清舟能闻到皇帝身上凛冽的龙涎香，而萧景也被那一缕淡淡的药香包围。
萧景低下头，目光深沉地锁住她的眼睛：“你这心肠，当真是黑的。不过……朕很喜欢。”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在触碰到她瘦削肩头的瞬间，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太瘦了，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捏碎。
“这几日，就在大理寺住着，别回府了。”萧景收回手，声音低沉，“赵嵩那边肯定会有动作。朕会把禁军统领拨给你做暗卫。”
“谢陛下隆恩。”沈清舟低头，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波动。
萧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般。
出了大理寺的门，被冷风一吹，萧景才觉得脸上的燥热退去了一些。他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朕一定是太久没选秀了。”他对着空荡荡的街道自言自语，“竟然觉得一个男人长得……赏心悦目。”
屋内，沈清舟听着脚步声远去，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她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刚才萧景靠近的那一刻，她真怕他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或是闻出药香下掩盖的女儿香。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账册，眼中寒光乍现。
“刘成，你是第一个。”她拿起朱笔，在刘成的名字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叉，“父亲，哥哥，你们看着，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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