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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风凭借力1983年农历三月十八,张家院里的喜宴从晌午摆到日头偏西。
张家媳妇王秀英穿着簇新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站在院门口迎客。
她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今天是她家大儿子建国订婚的日子,
姑娘是邻村数一数二的俊俏人儿。“秀英啊,你可真是好福气!”村东头的李婶拉着她的手,
“四个儿子个个精神,老大这就要成家了,你这当娘的往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王秀英抿嘴一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享啥福哟,四个讨债鬼,
光是娶媳妇就得扒我三层皮!”话虽这么说,那语气里的得意谁都听得出来。
在这个豫东平原的小村庄里,儿子就是硬通货,就是腰杆子。谁家没个儿子,
走路都矮人三分。而她王秀英,一口气生了四个带把儿的,这福气,十里八村找不出第二家。
院子里,十七岁的建国被一群小伙子围着灌酒,脸涨得通红。
十六岁的建业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正给几个孩子讲解数学题。十五岁的建民最是活泼,
窜来窜去偷桌上的花生瓜子。十二岁的建家身体弱,坐在母亲特意安排的避风处,
小口喝着糖水。张家的男人张富贵蹲在灶房门口抽烟,看着满院子的热闹,
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知道,那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着满足。这四个儿子,
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要我说,还是秀英会生!”酒过三巡,
村里的老会计端着酒杯站起来,“咱们村,就数张家香火最旺!富贵,你得再敬秀英一杯!
”张富贵当真站起来,端着酒走到妻子面前。王秀英嗔怪地看他一眼,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脸上飞起两团红晕。“香火旺”三个字,像最醇的酒,让她从头顶醉到脚底。宴席散去时,
已是满天星斗。王秀英指挥着儿子们收拾碗筷,
自己清点着收到的贺礼——两床被面、四块布料、八个暖水瓶,还有零零散散的礼金。
她拿出一个小本子,仔细记下:李婶,五元;王叔,三元;赵家,两块布料...“妈,
累一天了,早点歇着吧。”建国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煤油灯的光。
王秀英抬头看着大儿子,忽然眼眶一热。这孩子像他爹,老实肯干,
才二十岁就能把五亩地侍弄得井井有条。如今要成家了,她这当娘的,总算完成了一桩大事。
“建国啊,”她放下笔,“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往后要撑起门户,知道不?”“知道。
”建国憨厚地点头。王秀英满意地笑了,转头看见建业还在煤油灯下看书,
便走过去:“老二,别看了,伤眼睛。”“这道题就快解出来了。”建业头也不抬,
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王秀英站在儿子身后,看着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心里涌起一股自豪。老二是四个孩子里最聪明的,老师说了,是上大学的料。
要是真能考上大学,那张家的祖坟可真是冒青烟了。“妈,”建业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老师说,以我现在的成绩,考县一中没问题。
县一中每年都有考上大学的...”“好好好,”王秀英连连点头,“你好好学,
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屋外传来建民和邻居孩子打闹的声音,夹杂着建家细细的咳嗽声。
王秀英皱起眉:“建民!别闹了!带你弟回屋睡觉!”四个儿子,四种性子。老大稳重,
老二聪明,老三顽皮,老四体弱。但无论如何,都是儿子,都是张家的香火。
王秀英吹灭煤油灯,在黑暗中长长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
2平地起惊雷日子像村东头小河的水,不紧不慢地流着。建国结婚后,和媳妇住在东厢房。
小两口勤快,把分到的三亩地种得郁郁葱葱。建业果然考上了县一中,
成了村里第一个在县城读书的孩子。建民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跟着村里人去镇上做零工。
建家还是老样子,药罐子不离身。王秀英的腰杆越来越直。在村里,
她说话的声音都比别人响亮三分。和人拌嘴时,那句“我有四个儿子”成了战无不胜的法宝。
邻居赵婶家只有两个闺女,每次吵架败下阵来,都要回家哭一场:“不就是儿子多吗?
嘚瑟什么!”1987年秋天,建国提出要去县城做生意。“做生意?”王秀英正在纳鞋底,
针差点扎到手,“做什么生意?咱家地种得好好的...”“妈,现在不一样了。
”建国蹲在母亲面前,“我上次去县城,看见有人摆摊卖衣服,一天能赚好几十!
比种地强多了。”“那是投机倒把!”王秀英不赞同,“咱家成分好,可不能干这个。
”“现在政策允许了,叫个体经营。”建业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本书,“哥说得对,
改革开放了,做生意不丢人。”王秀英最听老二的话,犹豫了:“那...那得多少本钱?
”“我攒了点,再借一些,够了。”建国眼睛发亮,“妈,等我赚了钱,给咱家盖新房子,
砖瓦的!”张富贵蹲在门槛上抽烟,半晌,吐出一口烟圈:“想去就去吧,年轻,闯闯。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建国揣着五百块钱,和村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去了县城。第一个月,
他托人捎回一百块钱和一句话:“生意挺好,妈别担心。”王秀英把钱紧紧攥在手里,
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儿子有出息,担忧的是县城人生地不熟。
她特意去庙里求了平安符,让捎信的人带给建国。腊月二十三,小年。王秀英早早起来扫尘,
准备祭灶。建业放寒假在家,帮着贴窗花。建民从镇上回来,买了两斤猪肉。
建家精神似乎好了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你哥回来,咱家就齐了。
”王秀英一边和面一边说,“今年好好过个年。”日头偏西时,村支书匆匆走进院子,
脸色凝重。“富贵叔,秀英婶...”他欲言又止。王秀英心里咯噔一下,
手里的面团掉进盆里:“咋了?”“建国...建国出事了。”村支书艰难地说,
“在回来的路上,车翻沟里了...人...人没了...”世界忽然安静了。
王秀英看见村支书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她看见建业手里的窗花飘落在地,
看见建民冲过来扶住她,看见建业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软软地倒下去。然后,
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嚎叫。建国的尸体运回来时,已经不成样子。王秀英扑上去,
被众人死死拉住。她看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怎么也无法相信,
那是她高大健壮的大儿子。“我的儿啊——”她终于哭出来来,撕心裂肺。葬礼上,
王秀英哭晕过去三次。醒来时,她紧紧抓住建业的手:“老二,你大哥没了...你们三个,
可不能再有事了...”建业红着眼睛点头。建民咬着嘴唇,拳头攥得紧紧的。
建家又开始咳嗽,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那个春节,张家没有贴春联,
没有放鞭炮。冷锅冷灶,死气沉沉。王秀英的腰,第一次弯了下去。
3屋漏逢夜雨老大走后,张家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张富贵更沉默了,
整天蹲在院子里抽烟,一蹲就是半天。地里的活计顾不上,杂草长得比庄稼还高。
王秀英强打着精神下地,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干的有限。建业要考高中,学习紧张,
每个月才回家一次。建民在镇上建筑队干活,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只有建家天天在家,
可这孩子不添乱就不错了,帮不上什么忙。村里人的态度悄悄变了。
从前那些羡慕奉承的话少了,多了些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秀英敏感地察觉到这些变化,她更加少出门了,偶尔不得已出门,也是低着头快步走。
“秀英,”赵婶有一次在井边遇上她,语气里带着同情,“你也别太难过,
不是还有三个儿子吗?”这话本该是安慰,可听在王秀英耳朵里,却像针扎一样。
她勉强笑笑,拎着水桶匆匆回家。关上门,眼泪就下来了。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看见建国血肉模糊的脸。白天她拼命干活,想用劳累麻痹自己,可稍一停歇,
那种钝痛就又漫上来,淹得她喘不过气。1988年春天,建家的病加重了。
这孩子生下来就弱,三天两头生病。王秀英原本想着,等长大了,身子骨硬朗了就好了。
可建国一走,建家像是受了惊吓,病情急转直下。咳嗽从早到晚不停,后来开始咳血。
“得去县医院。”村医检查后摇头,“我这儿治不了。”张富贵把家里最后的积蓄拿出来,
又借了些钱,带着建家去了县城。检查结果出来:先天性心脏病,晚期。“怎么不早治?
”医生皱着眉。“早...早也不知道是这病...”张富贵蹲在走廊里,抱着头。
医生叹口气:“住院吧,但...别抱太大希望。”建家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王秀英把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可还是不够。最后,
医院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交钱,要么出院。王秀英跪在医生面前:“大夫,求求你,
再宽限几天,我去筹钱...”医生扶起她,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
是这病...真没办法了。”建家出院那天,是个阴天。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飘飘的,
王秀英抱着他,像抱着一团棉花。建家忽然睁开眼睛,小声说:“妈,我想大哥了。
”王秀英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回家后,建家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大部分时间昏睡着,
小说《张家香火断了》 张家香火断了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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