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沉舟的公文包放在玄关的矮柜上，深棕色皮革，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苏念星站在那儿，盯着那个包，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已经搬回和顾沉舟同居的公寓一周了——以“温景然女友，暂时借住朋友家”的名义。这一周里，顾沉舟完美地扮演着“体贴房东”和“可靠好友”的角色：为她准备早餐，叮嘱她按时吃药，晚上准时回家，却总是以“不想打扰你和景然”为由，早早躲进书房。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而温景然，每天都来“看望女友”，顺便和苏念星交换情报。过去七天，他们几乎翻遍了国内外所有权威医学期刊，联系了十几位肿瘤专家，得到的答复却大同小异：顾沉舟的病情属于晚期，传统治疗手段效果有限，唯一可能的方法是高风险手术配合骨髓移植，但匹配的捐献者如同大海捞针。
希望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失。
苏念星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公文包上。顾沉舟今天出门时说有个紧急会议，匆匆忙忙忘了带它。这不像他，他从来不会忘带东西，尤其是工作文件。
除非……他状态已经差到无法集中注意力。
这个想法让苏念星心里一紧。她咬了咬嘴唇，环顾四周。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窗外是阴天，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像是随时要压下来。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皮革。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这么做。这是顾沉舟的隐私，她没有权利翻看他的东西。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了解他病情的每一个细节，需要抓住任何可能的线索。
公文包的搭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苏念星打开包，里面整齐地放着文件夹、笔记本、钢笔和一盒胃药。她的手指微微发颤，抽出最上面的文件夹。打开，是公司项目的企划案，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顾沉舟的批注一如既往地精准犀利。
她继续翻找。
在夹层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质的文件袋。
拿出来，白色的档案袋，没有任何标记，但封口处已经被拆开过。苏念星深吸一口气，打开袋子，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张CT影像片，她看不懂那些灰白的阴影代表什么，但下面附着的诊断报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患者姓名：顾沉舟
年龄：29
诊断：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ALL），费城染色体阳性，高危组
分期：晚期，已发生多脏器浸润
预后评估：不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的情况下，中位生存期6-12个月
治疗建议：尽快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术前需进行大剂量化疗及全身放疗
纸张在她手中颤抖。
苏念星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后面是治疗方案的具体说明，手术风险告知书，还有一张手写的便条，字迹潦草，是顾沉舟的笔迹：
“已咨询三家医院，配型数据库无合适捐献者。自体移植不适合，异体移植是唯一希望。骨髓库匹配概率＜0.01%。不要告诉她。”
最后四个字被反复描粗，几乎划破了纸张。
苏念星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矮柜，诊断报告散落在身边。她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纸张上，晕开了墨迹。
六个月到一年。
这就是顾沉舟剩下的时间。
而他选择用这最后的时间，导演一场荒唐的戏，把她推开，把她“托付”给别人。
“不要告诉她。”
苏念星捂住嘴，压抑住涌到喉头的呜咽。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但哭声被死死地堵在喉咙里。她不能哭出声，不能被发现。顾沉舟还在努力扮演那个“一切正常”的朋友，她不能戳穿他苦心经营的谎言。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苏念星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将文件塞回档案袋，塞进公文包，拉好搭扣。她刚站起身，门就开了。
顾沉舟站在门口，脸色比出门时更加苍白。他看到苏念星站在玄关，愣了一下：“念星？你怎么……”
“我……我刚准备出门，”苏念星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景然说今天带我去复查。”
她的声音出奇地平稳，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人在极度的痛苦中，真的可以表现得如此正常。
顾沉舟点点头，目光扫过矮柜上的公文包，似乎没有发现异样。他弯腰换鞋，动作有些迟缓，起身时扶了一下墙壁。
“你没事吧？”苏念星脱口而出，上前一步想要扶他。
顾沉舟迅速站直，避开了她的手：“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他笑了笑，那个笑容虚弱得让苏念星心碎，“你快去吧，别让景然等久了。”
苏念星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看到他额角细密的汗珠，看到他努力维持正常姿态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想抱住他，想告诉他她知道了，想让他不要再一个人硬撑。
但她不能。
“好，”她听见自己说，“那我走了。你……记得吃饭。”
“嗯。”顾沉舟点头，转身走向客厅，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苏念星抓起包，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寓。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泪终于决堤。
手机震动起来，是温景然。
“念星，你出来了吗？我在楼下。”
苏念星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按下电梯按钮：“马上下来。”
电梯镜面映出她通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她拿出粉饼匆匆补妆，试图掩盖哭过的痕迹。当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时，她已经勉强恢复平静。
温景然的车停在路边。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怎么样？”温景然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今天有新的进展吗？我联系了德国的专家，他们说如果能有匹配的捐献者——”
“我看到了。”苏念星打断他。
温景然转头看她：“看到什么？”
“诊断报告。”苏念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重，“在他的公文包里。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晚期，不移植的话……最多一年。”
车子猛地刹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温景然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泛白。他盯着前方，许久才低声说：“你……还好吗？”
苏念星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你觉得呢？”
温景然沉默了。他重新启动车子，缓缓驶入车流。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后退，高楼大厦，行人车辆，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温景然问。
苏念星转过头，看向窗外：“继续找。找捐献者，找治疗方案，找任何可能的希望。”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还有，陪他演完这场戏。在他主动告诉我之前，我不会戳穿。”
“念星……”
“我知道这很难，”苏念星说，目光依然望着窗外，“但这是他的选择。他想保护我，想让我在他离开后还能好好生活。那我就让他以为他成功了。至少……在他最后的时间里，让他少一点担忧。”
温景然叹了口气：“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都这么固执，都这么……为对方着想。”
车子在医院停车场停下。温景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头认真地看着苏念星：“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苏念星看向他。
“骨髓配型，”温景然说，“我已经做了。结果还没出来，但……我想试试。”
苏念星愣住了：“你……什么时候？”
“两周前，在沉舟确诊后不久。”温景然轻声说，“我知道希望渺茫，非亲缘配型的成功率极低。但我想，如果连试都不试，我会后悔一辈子。”
苏念星的眼泪再次涌上来。她伸出手，握住温景然的手：“谢谢你，景然。真的……谢谢你。”
温景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释然：“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沉舟。我是为了……我自己。这七年来，我看着你们相爱，看着你们幸福，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作为朋友站在你们身边就好。但现在……如果我能做点什么，让你们的幸福延续下去，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圆满。”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即使那幸福里，永远不会有我的位置。”
苏念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知道温景然对她的感情吗？或许隐约察觉到过，但那始终是模糊的、未被言说的。而现在，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他以最温柔的方式，袒露了自己深藏多年的心意。
“景然，我……”
“不用说，”温景然摇头，笑容变得轻松了些，“我都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沉舟，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而我的心里……有你们两个人。这就够了。”
他松开手，打开车门：“走吧，该去复查了。还得继续演戏呢。”
苏念星跟着下车。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来，照在医院白色的外墙上，有些刺眼。她抬头望着那栋大楼，想起一周前她从那里出院，带着满腹的困惑和决心。
而现在，她知道了真相，也明白了自己的道路。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温景然的配型结果出来了。
苏念星坐在咖啡厅里，看着对面温景然难以置信的表情，心跳如擂鼓。
“十点全相合，”温景然的声音在颤抖，眼中闪着泪光，“十个位点全部匹配……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苏念星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是喜悦，是震惊，是难以置信的希望。十点全相合，在非亲缘捐献者中，这是百万分之一的奇迹。
“沉舟有救了，”她哽咽着说，“他有救了……”
温景然点点头，泪水也滑落下来：“我现在就联系医院，安排后续检查。如果一切顺利，最快下个月就可以进行移植手术。”
希望，在绝望的深渊里，突然照进了一束光。
但苏念星很快冷静下来。她擦干眼泪，认真地看着温景然：“手术风险呢？捐献对你有没有影响？还有……怎么告诉沉舟？”
温景然沉默了片刻：“捐献很安全，对我的健康基本没有影响。至于沉舟……”他苦笑，“他肯定不会同意。他会说这是他的事，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就不要告诉他，”苏念星坚定地说，“至少现在不要。等一切安排妥当，手术日期确定，再让他知道。到时候，他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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