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年后。
南城。
初夏的傍晚，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
市中心公园里，到处都是玩耍的孩子和散步闲聊的老人，充满了生活气息。
顾晚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踩着滑板车的小小身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宝宝慢一点，看路。”
小小的身影穿着背带裤，戴着小熊头盔，闻言扭过头，奶声奶气地喊：“妈妈！看我！快看我！”
那张小脸，粉雕玉琢，眉眼像极了顾晚，但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却隐隐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看着呢，宝贝真棒。”顾晚笑着回应，眼神片刻不离地跟着那个小身影。
她的宝宝，小名安安，平安的安。
怀他的时候，她东躲**，吃过不少苦。
生他的时候更是九死一生，差点没能从产床上下来。
但看着如今健康活泼的儿子，她觉得一切苦难都值得。
离开傅斯年时带走的几千块，支撑她度过了最初最艰难的日子。
她租最便宜的房子，吃最简单的食物，同时打几份工。
孕吐反应严重时，她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然后擦干眼泪继续去端盘子。
后来肚子大了，没办法工作，她就靠着之前偷偷做手工攒下的一点钱，和社区发的救助物资熬了过来。
最难的时候，她抱着发烧的安安，身无分文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绝望得想要放弃。
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帮她申请了补助，介绍了工作，邻居阿姨也会时不时帮她看看孩子，让她能喘口气。
这三年，她洗过碗，发过传单，在服装厂踩过缝纫机，手指经常被针扎得密密麻麻都是伤口。
后来，她凭借以前在傅斯年身边时，被迫耳濡目染学到的一些审美和设计知识，开始尝试自己画一些服装设计图，在网上接一些零散的单子。
日子依然清贫，但好在，慢慢有了起色。
最重要的是，她和安安，是自由的。
不再是谁的影子，不再依附谁而活。
“哎呀！”
安安的滑板车撞到了一小块石子，车身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顾晚心里一惊，刚要起身。
旁边一道身影更快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小家伙。
“小朋友，玩滑板车要小心一点哦。”男人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
安安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扶住他的人，一点也不怕生：“谢谢叔叔！”
顾晚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安安搂进怀里检查：“没事吧？摔到哪里没有？”
“妈妈我没事，叔叔扶住我啦！”安安小脸红扑扑的，指着旁边的男人。
顾晚这才抬头看向对方：“谢谢你，先生……”
话音在看清对方容貌时微微一顿。
眼前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休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材挺拔，气质干净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含着温和的笑意。
不像那个人，永远西装革履，眉眼间带着逼人的冷厉和压迫感。
“不客气，举手之劳。”男人笑了笑，目光落在顾晚脸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变得有些探究，“你的孩子很可爱。”
“谢谢。”顾晚礼貌地回应，下意识地将安安往身后护了护。
这三年，她变得谨慎很多，尤其是对陌生男人。
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戒备，笑容更温和了些，递出一张名片：“我叫沈修瑾，是名医生，就在附近的市一院工作。看起来，你似乎有点过度劳累，脸色不太好。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咨询我。”
他的态度坦荡而真诚，让人生不出反感。
顾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名片。
市一院，心外科，副主任医师，沈修瑾。
“谢谢沈医生，我没事，只是最近有点忙。”她将名片收好，再次道谢，“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
“没关系。”沈修瑾蹲下身，平视着安安，摸了摸他的小头盔，“小朋友，下次玩要小心点，注意安全，好吗？”
“好！”安安响亮地回答。
沈修瑾被他逗笑，站起身，对顾晚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顾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公园入口，微微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莫名地紧张。
大概是……太久没有和傅斯年那个圈子以外的人打交道了。
尤其是异性。
“妈妈，叔叔是好人。”安安扯了扯她的衣角。
顾晚失笑，刮了下他的小鼻子：“你呀，就知道看脸。”
心里那点细微的波澜很快平复。
她带着安安又玩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晚，才牵着他回家。
她们现在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房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被顾晚收拾得干净温馨。
刚走到楼下，就看到房东太太站在门口。
顾晚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顾啊，你可算回来了。”房东太太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为难。
“王阿姨，怎么了？是房租……”这个月的房租她明明刚交过。
“不是房租的事。”王阿姨叹了口气，“是这样，我儿子下个月要结婚，女方家要求必须把这套房子重新装修了当婚房……你看，这……阿姨也不好意思，但只能请你这个月底之前，搬出去了。”
顾晚愣住了。
月底之前？
今天已经二十号了，只剩下十天时间。
南城的租房市场紧张，尤其是这种老小区，便宜又安全的房子更是难找。
十天，她带着一个孩子，去***合适的房子？
“王阿姨，这……能不能宽限一段时间？就一个月，我找到房子立刻搬！”顾晚恳求道。
王阿姨一脸为难：“小顾，不是阿姨不帮你，实在是女方家催得急，装修队都找好了……最多，最多给你宽限五天，下个月五号，一定得搬了，不然我儿子那边没法交代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晚知道再求也无用。
她只能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好，谢谢王阿姨，我五号之前一定搬走。”
牵着安安上楼，关上门的瞬间，顾晚疲惫地靠在门板上。
看着这间虽然简陋却承载了她们母子无数温暖回忆的小屋，看着正仰着小脸、懵懂地看着她的安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为什么……生活总是这么难？
她只是想和安安有一个安稳的落脚之处，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怎么就那么难？
接下来的几天，顾晚一边工作，一边疯狂地找房子。
网上中介，路边小广告，托人打听……
不是租金太贵远***的预算，就是环境太差鱼龙混杂她不敢带着孩子住。
眼看离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合适的房子却依旧没有着落。
顾晚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这天下午，她又一次看完房子失望而归。
那房子在老旧的城中村里，楼道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隔壁还住着几个光着膀子、满身纹身的男人。
根本不能考虑。
她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盘算着剩下的钱和时间。
难道……真的要带着安安去住更远、更偏僻的地方？那样她上班和接送安安上幼儿园都会成为大问题。
“顾**？”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旁边传来。
顾晚回过神，循声望去。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沈修瑾带着关切的脸。
“真的是你？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沈修瑾下车，走到她面前。
或许是接连几天的焦虑和疲惫降低了心防，或许是沈修瑾的眼神太过真诚关切。
顾晚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找房子，有点着急。”
“找房子？”沈修瑾有些惊讶，随即了然，“需要帮忙吗？我认识几个朋友是做房产中介的，或许可以帮你问问。”
“不用了，谢谢沈医生，我……”顾晚下意识就想拒绝，不想欠人情。
“别急着拒绝。”沈修瑾语气温和却坚持，“就当是感谢那天你儿子带给我的快乐？他很可爱。而且，帮你找到一个安全的住所，也是医生对市民健康的负责。”他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顾晚被他逗得微微放松了些。
沈修瑾拿出手机：“方便的话，告诉我你对房子的要求和预算，我让我朋友重点留意一下。”
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再想到岌岌可危的deadline，顾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低声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就是这样，租金最好能再低一点，环境安全最重要。”她补充道，“离我上班的地方和幼儿园近一些最好。”
要求不低，预算却有限。
沈修瑾认真地记下，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为难或者轻视的神色。
“好，我记下了，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真的太感谢你了，沈医生。”
“举手之劳。”沈修瑾笑了笑，“上车吧，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顺路送你回去。”
顾晚本想拒绝，但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疲惫的双腿，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车上，沈修瑾很体贴地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放了些舒缓的音乐，聊了聊天气和安安的趣事。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
顾晚再次道谢后下车。
沈修瑾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缓缓驱车离开。
他没有告诉顾晚，他不住这附近，也并不顺路。
只是那天在公园初见，她眼底深藏的疲惫和脆弱，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的坚强，莫名地触动了他。
让他想要帮帮她。
两天后，沈修瑾竟然真的打来了电话。
“顾**，我朋友那边刚好有一套房子，户主是位老教授，出国访学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想找个靠谱爱干净的人帮忙看着，租金很低，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环境和位置都符合你的要求，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跟着沈修瑾去看房。
房子在一个管理很好的老小区，邻居多是学校和单位的职工，素质很高。两室一厅，家具齐全，干净整洁，采光极好。
最重要的是，租金只有市场价的一半。
“这……租金真的太低了……”顾晚觉得过意不去。
陪同来看房的中介朋友笑着打圆场：“顾**你就别客气了，户主主要是不想房子空着没人气，你看着就是干净利落的人，把房子交给你他放心！沈医生的朋友，我们信得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顾晚压下心头的激动和感激，签下了合同。
搬家的那天，沈修瑾还主动过来帮忙。
虽然顾晚东西不多，但他一个医生，忙前忙后地搬重物，累得额头冒汗，白衬衫都沾了灰，也毫无怨言。
安安特别喜欢这个温和的叔叔，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收拾妥当，顾晚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心里充满了感激。
“沈医生，今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晚上，我请你吃个便饭吧？就在家里，我手艺还不错的。”她真诚地邀请。
沈修瑾看着眼前眼眸明亮、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的女人，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
“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饭很简单，三菜一汤，家常味道，却格外温馨。
安安吃得小嘴油汪汪，不停夸“妈妈做的饭最好吃”。
沈修瑾也吃得很多，赞不绝口。
饭桌上气氛轻松融洽。
期间，安安不小心把汤洒在了衣服上。
顾晚连忙起身带他去卫生间清理。
客厅里只剩下沈修瑾一人。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落在墙角那个打开的行李箱上。
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日用品和安安的玩具。
一张折叠起来的、似乎被摩挲过很多次的纸，半露在箱子的夹层外，只露出一角医院的logo。
沈修瑾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移开，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等顾晚带着换好衣服的安安出来时，他已经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手机。
吃完晚饭，沈修瑾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顾晚送他到楼下。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沈医生。”她再次郑重道谢。
“叫我修瑾就好。”沈修瑾看着她，夜色下的路灯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柔和的光，“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眼神温和，却带着某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顾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路上小心。”
沈修瑾笑了笑，转身上车离开。
顾晚站在楼下，看着车子尾灯消失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
沈修瑾很好。
温和，体贴，优秀。
她不是感觉不到他那份超越普通朋友的好意。
可是……
她抬手，无意识地抚上锁骨下方。
那里，隐藏在衣领之下，有一小片肌肤，带着细微的凸起。
是一朵小小的、妖娆的红色玫瑰纹身。
是傅斯年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亲手为她纹上的。
他说：“晚晚，这是标记。有了它，你就永远都是我的。”
当时她沉溺在那虚假的温柔里，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现在想来，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的烙印。
像古代给奴隶打上的印记。
提醒着她那五年多么可笑又可悲。
也提醒着她，她这样的人，不配再去沾染沈修瑾那样干净温暖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不该有的悸动，狠狠掐灭。
转身，上楼。
她的生活里，只剩下安安和工作。
其他的，她不敢想，也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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