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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六月,暴雨像老天爷扯断的珠帘,砸在柏油路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混着汽车尾气和路边梧桐的腐叶味,蒸腾出一股潮湿又焦躁的气息。林溪抱着印着“快送”亮***logo的保温箱,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深浅不一的泥点,帆布鞋早已被雨水泡胀,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像只喘不上气的小兽,替她泄着心里的急。
手机揣在贴肉的卫衣口袋里,屏幕亮了三次——前两次是外卖平台的催单提醒,最后一条是市一院儿科护士小陈发来的,十分钟前的消息还带着温度:“溪溪,墨墨今晚的进口消炎针还没缴费,药房催了两回了,你要是实在凑不齐,护士长说只能先停一针,等明天再说……”
“不能停!”林溪咬着牙,把保温箱抱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弟弟林墨今年才十二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确诊三个月,化疗已经掏空了祖母留下的那点积蓄,还欠了巷口王婶、楼上李叔一共三万二。今晚这单是她抢的“加急单”,从城东的“老灶台”饭店送到城西的盛世集团,距离二十公里,超时一分钟扣五块,要是洒了、漏了,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要倒赔饭钱。
她抬头望了眼前方,盛世集团那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大楼就在不远处,银白色的幕墙在雨幕里泛着冷光,像一座漂浮在水汽里的水晶城堡,离她这样的人,隔着万水千山。
绿灯只剩下三秒,林溪深吸一口气,把湿哒哒的额发往后捋了捋,抱着保温箱冲进了车流。雨水砸在脸上,疼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跑。就在她快要冲过斑马线时,一辆黑色宾利突然从侧路驶出,车速不快,却像一堵突然出现的墙,让林溪猛地收住脚——惯性让她往前踉跄了两步,怀里的保温箱“啪”地摔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的鱼香肉丝盖饭和酸辣汤泼了一地,油腻的汤汁溅在宾利锃亮的车门上,顺着流畅的车身线条蜿蜒而下,像一道丑陋的、黏腻的疤。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林溪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模糊了视线。她看见车门缓缓打开,一双擦得能映出人影的黑色牛津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本就湿透的裤脚。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了她面前。他穿着一身炭灰色定制西装,意大利进口的羊毛面料挺括有型,肩线笔直,此刻却被泼上了大片油渍——深褐色的酱油汁、淡***的菜油,还有几点红色的辣椒碎,在昂贵的布料上晕开,刺眼得很。男人微微垂着眼,眉骨很高,眼窝深邃,瞳孔是近乎墨色的黑,此刻正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眼神盯着她,像在看一件挡路的垃圾,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不长眼?”
他的声音比这六月的暴雨还要冷,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林溪的耳朵里,顺着血液流进心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林溪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财经杂志《商道》最新一期的封面人物,盛世集团的掌权人,陆承泽。她上个月在医院缴费处的电视上见过他,采访里他坐在宽大的总裁椅上,话不多,指尖夹着钢笔,气场却强得让周围的记者都不敢大声说话。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撞进他的世界。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溪慌忙蹲下身,想去捡地上的保温箱,膝盖“咚”地撞在坚硬的柏油路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蹭破的皮肤瞬间渗出血珠,混着雨水和泥点,在苍白的小腿上格外显眼。“我赔!我赔您的西装钱!”
她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陆承泽紧绷的下颌线,和他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他的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裤脚磨出毛边的牛仔裤,扫过她沾着泥污、鞋尖微微变形的帆布鞋,最后落在她冻得发红、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那双手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是之前在奶茶店打工时被开水烫的,还有些浅浅的茧子,是长期拎外卖箱磨出来的。
“你赔?”陆承泽扯了扯领带,动作间带着上位者的不耐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知道这套西装多少钱吗?手工定制,面料加工时费,够你送一年外卖,不吃不喝。”
林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纸一样。她当然知道自己赔不起。这套西装的价格,可能比她和弟弟半年的生活费加起来还要多。可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外卖洒了,平台要扣她五十块违约金;撞了总裁的车,要是被索赔,她连弟弟明天的早餐钱都没了。
“我……我现在真的没这么多钱,”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倔强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以此来维持最后一点体面,“能不能分期?我每个月还一点,我打三份工——早上奶茶店,中午送外卖,晚上去超市理货,我能还上的!”
陆承泽的眉头拧得更紧,形成一道锋利的川字。他今天刚结束一场长达四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合作方临时变卦,损失了近千万的订单,心情本就糟糕透顶,现在又被一个冒失的外卖员毁了要穿去晚宴的西装,换作平时,他早就让助理陈默处理,把人直接打发走,该赔多少赔多少,绝不废话。
可不知怎么,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明明眼眶都红了,眼泪就在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掉下来;膝盖破了,渗着血,也只是皱了皱眉,没喊一声疼;明明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却还想着“分期赔偿”,不肯赖账。那双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明明陷在泥泞里,却不肯熄灭。
陆承泽心里那股烦躁竟奇异地淡了些。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第一次带他去马场,他怕摔,不敢骑马,父亲冷冷地说“陆家人没有怕的资格”,他也是这样,咬着牙爬上马背,摔得膝盖流血,也没哭一声。
“地址。”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冷,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林溪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报出了市一院的地址——她今晚本来打算送完这单就去医院守着墨墨,看看他有没有发烧,现在看来,恐怕要先被拉去“抵债”了。
可下一秒,陆承泽却转身拉开了后座车门,冷冷道:“上车。”
“啊?”林溪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盛世集团顶楼,明天九点来上班,抵赔偿。”他不耐地重复了一遍,弯腰坐进车里,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月薪八千,包食宿。”
八千。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漏了半拍。她现在打三份工,奶茶店**一个月两千二,外卖员拼死拼活最多三千五,还有一份超市理货的夜班,一个月一千八,加起来还不到七千五。而且“包食宿”——这意味着她能省下每个月一千二的房租,还有每天几十块的饭钱,把所有钱都寄给医院,给墨墨买营养品。
这不是抵债,这是救命。
她看着眼前这辆价值不菲的宾利,黑色的车身在雨幕里泛着光,像一艘能载她脱离苦海的船。又想起医院里墨墨苍白的小脸,他昨天还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想快点好起来,带你去吃巷口的糖葫芦。”
林溪咬了咬下唇,把那句“我什么都不会,我做不好”咽了回去。她没有退路了。
“我……我去。”
她钻进车里,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干净、清冽,和她身上的油烟味、雨水味、泥腥味格格不入,让她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生怕弄脏了这昂贵的真皮座椅。
车内的暖气很足,她冻得发僵的手指渐渐暖和起来,眼眶却突然一热——这是她来南城打拼三年,第一次在走投无路时,有人递给她一根救命的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来自一个看起来冰冷又危险的男人。
陆承泽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没再看她。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指节分明,骨相优越。林溪偷偷打量他,他的侧脸线条很锋利,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即使闭着眼,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像一座冰山,谁靠近谁就会被冻伤。
车窗外,南城的霓虹在雨幕里模糊成一片光影,高楼大厦的轮廓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林溪看着那些亮着灯的窗户,心里充满了不安——她一个连高中都没读完,只会冲奶茶、送外卖、理货架的女孩,怎么可能在盛世集团顶楼上班?陆承泽会不会只是随口说说,明天就让她滚蛋?到时候,她连赔偿的钱都拿不出来,墨墨的医药费也没了着落……
越想越慌,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掌心沁出了汗。
车停在市一院门口时,雨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林溪刚要推开车门,陆承泽突然开口:“明天九点,别迟到。”
她回头,看见他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路灯,暖黄的光落在他眼底,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像冰山融化了一角。“让陈默带你去宿舍,先好好休息。”
林溪愣了愣,小声说了句“谢谢陆总”,转身就冲进了医院。她跑得太快,没看见陆承泽对着前排的助理陈默吩咐:“去查一下,市一院儿科,林墨,十二岁,急性白血病。”
陈默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好的,陆总。”他跟着陆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陆总对一个陌生女孩这么上心,不仅给工作,还包食宿,现在还要查她弟弟的病情——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宾利缓缓驶离医院,陆承泽靠在后座上,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个女孩的样子——膝盖上的伤口,冻红的指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还有那双倔强又明亮的眼睛,像一颗埋在尘埃里的星星,虽然不起眼,却在努力发光。
他不是慈善家,从来不是。在商场上,他杀伐果断,从不留情,为了盛世集团的利益,他可以牺牲很多东西。可刚才那一刻,看着女孩快要哭出来却强撑着的样子,他竟不想让那双眼睛熄灭。
“对了,陆总,”陈默突然开口,“恒通集团的赵**刚才发来消息,问您今晚的晚宴还去不去,她说她已经在会场等您了。”
陆承泽睁开眼,眼底的柔和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冰冷:“不去了。帮我重新准备一套西装,另外,订一份儿童营养餐,要清淡的,适合化疗后的孩子吃,送到市一院儿科病房,林墨收。”
“好的。”陈默应下,心里更惊讶了——陆总不仅推了和赵雅芝的晚宴,还特意给那个女孩的弟弟订营养餐,这关系绝对不简单。
宾利驶进夜色里,林溪冲进医院儿科病房时,护士小陈正在给墨墨量体温。看到林溪浑身湿透,小陈吓了一跳:“溪溪,你怎么淋成这样?快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了!”
“墨墨怎么样?针打上了吗?”林溪不管自己,先摸了摸墨墨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打上了打上了,”小陈笑着说,“刚才有人给墨墨送了营养餐,还预缴了五千块医药费,说是匿名的。我猜,肯定是你哪个亲戚帮你了!”
林溪愣住了,亲戚们早就躲着她了,怎么可能帮她?她突然想起陆承泽刚才的话,心里一暖——是他,一定是他。
墨墨醒了,看到林溪,虚弱地笑了笑:“姐姐,你回来啦。刚才护士姐姐给我送了好吃的,有鸡肉粥,还有蒸蛋,可香了。”
林溪坐在床边,握住弟弟冰凉的手,眼眶又红了:“墨墨喜欢就好,以后姐姐每天都给你买。”
“姐姐,你是不是遇到好心人了?”墨墨眨着大眼睛,“你别太累了,我可以少吃点,等我病好了,我就去打工,养姐姐。”
林溪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傻弟弟,姐姐不累。你要好好治病,等你好了,姐姐带你去游乐园,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好!”墨墨用力点头,眼里充满了期待。
林溪看着弟弟的样子,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明天在盛世集团有多难,她都要撑下去。为了墨墨,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变得更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