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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带着化不开的缠绵，淅淅沥沥地敲打着老城的青石板路，把巷弄浇得发亮，倒映着檐角垂下的雨帘，像一幅晕染的水墨画。苏小小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伞面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裙摆轻扫过湿漉漉的路面，带着一缕淡淡的皂角香，脚步轻缓地走向巷尾那家“拾光书店”。
她是这里的常客，偏爱角落靠窗的位置，窗台上摆着一盆长势喜人的薄荷，叶片上沾着细密的水珠。她总爱在这里蜷着身子，一边翻看诗词集，一边听雨声打窗棂的脆响，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仿佛能触到时光沉淀的温度。偶尔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薄荷的清香和旧书的油墨味，让人心安。
推开书店木门，风铃轻响，像一串碎玉相击。苏小小收伞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瘦削却骨节分明的手腕，皮肤是冷调的白，青筋隐约可见。指尖捏着一本《纳兰词》，指腹轻轻摩挲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诗句，眉头微蹙，眼底蒙着一层淡淡的雾，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朦胧又易碎。窗外的雨丝斜斜飘进，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前，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像落了星子。
苏小小的心莫名一紧。她见过太多来书店的人，或是匆匆翻阅，或是高声交谈，从未有人像他这样，把自己浸在文字的愁绪里，连雨珠滴落书页的声响都未曾惊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本写满遗憾的词集。
她放轻脚步，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却没心思翻开带来的《李清照词集》。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男人，看他偶尔抬手拂去发梢的水珠，指尖划过皮肤的弧度温柔；看他眉头微蹙时，眉心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看他眼底的愁绪浓了又淡，淡了又浓，像极了李清照词里“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意境，让人心生怜惜。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合上书，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身材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像被风吹散的云，没有归宿。路过苏小小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桌角的书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像寒夜里的一点星火。
“你也喜欢易安词？”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雨滴落在青瓦上，清润又带着一丝沙哑，裹着雨巷的湿意，落在苏小小耳边。
苏小小愣了愣，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连忙点头：“嗯，她的词细腻又有力量，尤其是后期的作品，读着让人心疼，好像能摸到她心里的泪。”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像冰雪初融，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整个昏暗的书店都亮了几分：“懂的人自然懂。”他顿了顿，眼神清澈，自我介绍道，“我叫祁云初。”
苏小小。”轻轻声回应，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书页，纸页的粗糙触感让她稍稍安定。这个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诗意的忧郁，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又怕惊扰了他眼底的愁绪。
祁云初点点头，没再多说，拿起放在门边的黑色折叠伞，伞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祁”字，精致而内敛。他推门走进雨幕，伞沿垂下的雨珠，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苏小小追到窗边，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雨巷深处，雨丝模糊了他的轮廓，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从那天起，苏小小总能在书店遇到祁云初。他们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看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偶尔会聊上几句，话题多是诗词歌赋，或是老城的风景。苏小小发现，祁云初的知识渊博，见解独到，尤其是对那些悲秋伤春的词句，他总能说出不一样的体悟，仿佛那些愁绪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她也渐渐了解到祁云初的过往。他原本家境优渥，是典型的中产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里的书房摆满了书籍，阳光充足。他自己毕业于名牌大学中文系，原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每天与文字为伴。只是半年前，父亲投资失败，欠下巨额债务，家里的房子、车子都被变卖，母亲不堪重负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为了还债和给母亲治病，他辞掉了工作，搬到了这巷弄深处的出租屋，一边在工地打零工，一边照顾母亲。
得知这些时，苏小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看着祁云初眼底深藏的疲惫和无助，却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一句抱怨。他总是温和而克制，把所有的苦楚都藏在心底，像一株被风雨摧残却依旧倔强生长的植物，让人心疼不已。
苏小小开始默默为他做些什么。她会提前半小时到书店，帮他占好靠窗的位置，用纸巾擦干净桌面的灰尘；会早起亲手做两份早餐，用保温盒装着，借口自己买多了，塞给他一份温热的豆浆和甜口的糯米糍，知道他不喜甜食，却会把糯米糍吃得干干净净；会在他打零工回来满身疲惫时，递上一瓶温热的矿泉水，瓶身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会在他为母亲的病情焦虑时，悄悄画一张小画，画里是阳光明媚的庭院，有花草，有飞鸟，还有一个笑容温和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在画的角落写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字迹娟秀。
她的关心细腻而小心翼翼，从未逾越半分，怕触碰到他敏感的自尊。祁云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下次一起去巷口的面馆吃面时，会提前告诉老板“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他会注意到她画画时喜欢靠窗的位置，每次来书店都会提前把窗台上的薄荷浇好水；他会在她生理期不舒服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红糖姜茶，茶杯是她喜欢的白色陶瓷款，杯壁上印着小小的兰草，和她的伞一模一样，不多说一句花，却让她觉得格外温暖。
他的关心总是悄无声息，却带着致命的温柔。苏小小渐渐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又忧郁的男人。她开始期待每天和他见面，期待和他一起看书，期待和他走在雨后的小巷里，哪怕只是沉默不语，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默契，像雨后的青草香，清新而治愈。
那年的夏天，雨水格外多，但苏小小的心里，却因为祁云初的存在，充满了阳光。他们会一起在书店待到很晚，然后祁云初送她回家，黑色的伞下，两人靠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他会把她送到巷口，看着她走进家门，才转身离开，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苏小小会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一个小太阳。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们会慢慢走近，直到永远。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埋下了遗憾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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