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广仁瞪大眼睛,一副怀疑自已耳朵坏掉的表情。陆鲤也捧着卷书冒出来,神色古怪道:“表姐,你要靠什么挣钱?你学过算术吗,别到时——”看着陆广仁脸上的感动表情瞬间变成不悦,他识趣地收回了后半截话,一溜烟跑去墙根底下背书。...
陆家伙食每天基本上就是饼、粟米饭或窝窝头配点素菜,这还是农忙时的好待遇,农闲时得换一顿稀粥。冬天萝卜白菜咸菜,春夏好一点能吃上绿叶菜。至于肉,一年到头碰荤腥的次数屈指可数,过年杀头猪能吃好几个月,碰上家里人过生辰、其他喜事才会杀鸡。
江菱幽幽往灶膛里塞了根柴,火烧得更旺了。
她好怀念上辈子死前还没来得及花完的六位数存款!
虽然还买不起房,好歹也能衣食无忧,隔三差五下个馆子,一年出去旅游一两次,哪里至于沦落到连肉都吃不起的地步唷!
算了,还是想点实际的吧。为了天天吃肉,她要努力赚钱才行!
王氏养的猪和鸡似乎感应到了江菱的渴望,纷纷哼哼唧唧咯咯叫起来。
江菱幻想了片刻用它们能做的美食,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点好像该喂鸡喂猪了。
原主不爱干活,尤其是脏活累活,比如喂猪下地做饭。但,喂喂鸡、给菜地浇个水、天气暖和时洗点东西这类轻活她还是愿意干的。毕竟,陆家太穷,没资本给她当小公举,一点活不干的话她会被喷死,连陆广仁也护不住她。
平时喂猪的活一般是陆葵干,原主嫌弃猪圈臭。但今天她不在,家里也没其他人,陆广仁去邻村请大夫估计至少也要个把时辰,总不能指望病恹恹的陆应和跟猪圈差不多高的小屁娃子陆鲤,只能她干了。
陆鲤正好踱步过来,慢吞吞地问:“表姐,你、你真的会做饭?”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江菱,好像看着个什么稀奇物件似的。
因为原主不爱干活,活脱脱一个“小姐身子丫鬟命”,还嘴馋,前几年经常从陆鲤嘴里哄骗吃食,这几年又喜欢支使陆鲤干活。故而,陆鲤不大喜欢这个表姐,轻易不主动接近。
江菱点点头,问他陆应情况如何了。
陆鲤如实道来,情绪有点蔫。
知道陆应应该烧不死,江菱就放了心:“既然这样,你先替我看会火,我先去把猪和鸡喂了,顺便洗漱一下,很快回来。行吗?”
陆鲤再度瞪圆了眼睛。
表姐平时叫他干活都是颐指气使的,哪里有这般客气过?
昨晚吃完饭,表姐难得主动揽下洗碗的活,结果洗了两只就跑了,硬是用他前几天跟隔壁二狗去河边玩的事威胁他,逼他替她洗碗,还不许告诉爹,差点没把他气坏。幸好锅里有热水兑着洗碗,不然,他的小手手肯定要冻坏!
“不行吗?”江菱皱皱眉,揭开锅盖看了眼。“那算了,反正再煮一会就好了。让它们先饿着,你去外面等着吧。”
锅里黄灿灿的粟米粥正在翻腾,咕咚咚冒着白气。
躬身上前的江菱被乳白雾气萦绕着,因常年营养不良导致的淡淡黄气被遮去,本就秀美的容貌更添三分缥缈出尘,再加上少了平时那股子庸俗、小家子气,整个人焕然一新,好看得让陆鲤挪不开眼。
小家伙甚至想起某出戏的王母娘娘,她座下的仙女似乎就长得这模样。
当然,他不会主动夸不喜欢的人,只绷着小脸:“娘说了,不能让它们饿着,会掉肉的,过年时就不好吃了。你去,我来看火。”
这年头猪待遇极差,吃的主要是麦麸米糠,外加外头打的猪草或地里作物不要的藤秧。陆家清贫,珍惜粮食得很,也就逢年过节可能产出一点点泔水,给猪们开荤。
江菱回忆着平时陆葵怎么做的,有样学样,从院子一角抓了大把猪草出来,用生锈铡刀切碎后,混着米糠投喂。喂完猪,又抓一把糠喂鸡,顺手把院子和猪圈都扫了。
额上泌出薄汗,江菱去打水洗漱。洗漱完,顺手将用剩下的水浇菜。
她做事干脆利落,虽然不大熟练,但比原主平时的磨蹭不知好了几倍,唯有掀开东墙根下水缸盖子舀水时动作顿了顿,面色有点古怪。
回灶间接棒时,陆鲤小嘴都快合不上了。
天呐!
表姐不仅亲自下厨,居然还主动干活,甚至连猪圈都亲手扫了!
真是太可怕了,表姐会不会中邪了?!!
粟米粥熬好了,江菱装了三碗出来,还剩大半锅准备中午就着饼子吃。
她将陆鲤留的一小块饼子掰碎,放进其中一碗泡软,端去东屋。
她本也想避嫌不去接近陆应,可家里没其他人,陆鲤太小了,这粗瓷碗太大,她怕烫到他,路上洒了还浪费粮食。
“表哥,我煮了粥,你吃点再睡吧。”
她目不斜视,将粥放下,毫不意外地看到,桌上书本都收拾得整齐,完全不是昨晚她走时的模样。
果然,陆应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不只是被那药折磨的,一晚上不睡觉不盖被子着凉什么的。昨晚上她听到的动静,应该是他出来取水擦身,克制那该死的药性……
天杀的原主!
唔,反正江菱半点都不觉得自已有责任。
床上少年双目紧闭,似乎睡得正沉,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频率暴露了他装睡的事实。
江菱上前两步,瞄了眼陆应发白的唇,声线平平道:“表哥这病多半是冷热交加导致的风邪入体,底子本就虚,如今不吃不喝,哪来的体力跟这风邪搏斗?”
陆应依旧躺着一动不动。
江菱想了想,补充一句:“表哥放心,这粥干净得很,绝对没掺进去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五谷最养人,你要是不肯自已吃,我就要动手喂你了哟。”
长睫微颤,陆应终于睁眼,眸底满是嘲讽和厌恶。
“你给我滚——”
他努力表现得不那么虚弱,江菱却懒得听他骂人,笑眯眯道:“表哥怎么这样看我?莫不是担心我手生,喂不进去?你放心吧,我跟人学过怎么卸下巴,别说一碗粥,就是塞个烙饼都不是问题。”
陆应脸色木然,被气得不想说话,但还是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自已来。”
江菱挪过来一张高几,把粥放到陆应伸手可及的地方。
“这就对了。表哥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已的身体和家里的粮食撒气。喏,你慢慢吃,回头我来收碗。记得吃干净点,别浪费。”说罢,果断转身走人。
少女的窈窕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陆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哼,谅她也不敢同样招数再来一次。爹很快就能请回大夫,阿鲤也在,她还没胆大包天到那地步。
不过,又是主动下厨,又是喂猪喂鸡扫院子的,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心虚,想要故意表现?
从前一进灶间就祸害粮食、动不动酿成火灾的家伙,如今居然也能煮出一碗像样的粥了!
莫非,过去她是故意藏拙,好把家务推给其他人做?
嗤,看来蠢人也有其精明之处!
陆应摇摇头。
算了,只要她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也不想跟江菱娘撕破脸。毕竟是姑姑留下的唯一骨血,爹又那么疼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本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却像有无数条滚烫的神经在跳动,扰得他想睡又睡不着。被她刺激得发了回火,头竟没那么难受了。
陆应揉揉额头,抛开这些不相干念头,支起身子,端过粗瓷大碗,搅动几下,皱着眉开始努力吞咽。
那丫头说的话虽然气人,但不是没有道理。吃饱了身体才有力气对抗病魔,他可不能让这病拖个十天半月的。不只耽误读书,还会让家人担心,更重要的是家里没那么多钱给他养病。
许是生病的缘故,味蕾变得格外迟钝,这普普通通的粟米粥愈发寡淡无味,但口感软滑,入喉绵密,不会太稠也不至于太稀,连泡在里头的饼子都软乎乎的,倒是让他肿痛的喉咙好受不少。
几口热粥下肚,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也多了点力气。
陆应没花多长时间就把粥吃完,擦擦嘴,将碗放回原位,钻入被窝再次闭目养神。
这一次,他很快沉睡过去,连邻村的黄大夫过来看诊都没能惊动他。
蓄着山羊胡的黄大夫给昏睡中的陆应把了脉,很快开了药方,说是普通风寒,只是陆应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些,所以高热来势汹汹,就比较吓人。吃几副药,再仔细调养几日,滋补一二就没事了。
陆鲤给父亲当小尾巴,跟在旁边问:“黄爷爷,要给你多少诊金啊?”
看他一脸天真乖巧,黄大夫摸着胡子呵呵笑,正要报出心里的一个数字。
陆鲤就眨巴眨巴眼睛,掰着短小的手指,如数家珍般,将前两年他给草沟村的人看风寒开药的收费一一报出,有高有低。
陆广仁听得一脸迷惑,最后黄大夫咬咬牙:“咳,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收你们一两就行。这方子跟他们的可不一样,你家读书郎的身子娇贵,用的药也娇贵,可不是那些田舍汉能比的。”
陆鲤还想继续砍价,却被陆广仁抢了先,掏钱付给黄大夫,并斥他没规矩,撵他去一旁读书。
将黄大夫送出门后,陆广仁就愁眉苦脸进了屋,对着钱袋叹气。
家里养的几只鸡下的蛋平日都不够吃,这回必然得杀一两只给儿子补补身。很快要过年了,又得杀一两只鸡。唔,估计还得找村里人再买几只小的养着,否则明年的蛋都没得吃了。
为了避嫌,江菱没跟进东屋看黄大夫诊脉,只站在外头候着。听到最终诊断后,她不禁轻拍胸口,暗道躲过一劫。
看来,这黄大夫医术并不十分高明,只能给人看看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辨认不出那等下流药物。不然,麻烦就大了!
王氏爱子如命,尤其是目前看来前途最为光明的长子,要是被她知道江菱害陆应生病,怕不是要撕了她!
秋冬染风寒的病患多,黄大夫的药箱里也备着对症的药材,很快就把药抓好了。
江菱主动进灶间煎药,又舀了碗还散发着热气的粟米粥,走到正屋门口轻声唤陆广仁:“舅父,您忙活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先喝点粥吧。还有昨晚的饼子,我方才也蒸热了。”
陆广仁应声出来,夸了她两句,吃粥时却屡屡走神。
江菱趁机关心:“舅父可是在为表哥来年的束脩发愁?”
陆广仁点头,叹气不说话。
他是个瘸腿秀才,彻底断了前程,又干不了粗重农活,这些年主要靠开私塾养家。
家里地不多,良田少,每年收成差不多就够自家人吃,这还是靠着他的秀才功名免去部分地租的结果。碰上天时不好还得外购,这一块的收入基本可以无视。
外快主要就是抄书了,陆广仁、陆应父子俩都学了手漂亮书法,平日里帮人抄书也能攒下点钱。王氏、陆葵母女二人闲时也能做点针线活卖钱,但利润微薄,也就只能添个零头。
总之,陆家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一年到头能攒下的钱不超过六两银子。
寻常人家一年若能攒这么些银子,其实就很不错了,可,偏偏陆家供养着陆应这只两脚吞金兽!
这年头读书很费钱,束脩要钱,笔墨纸砚书本也要花钱。去年陆应考中秀才,进了县学,每年就要二两学费,还有在县学吃住的花费,逢年过节给先生送节礼什么的。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翻了年又该交束脩了。或许还可以去府学试试,可束脩……
陆广仁知道,儿子读书天分比自已强出百倍,打小就过目不忘,入县学就读一年,每月考试都是名列前茅,带回来的卷子上批注里总不乏几位先生的赞誉。
其中,钟先生就对陆应的天分赞不绝口,还说县学这口池子太浅,他可以写一封举荐信让陆应去府学就读。
钟先生是好意,毕竟新平县太小了,县学的先生就俩举人,其他都只是秀才。而府学的先生底蕴更深厚,里头藏书多,同龄学子也多。去了那里不仅可以开拓眼界,还能结交人脉,为将来为官打下基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唯一不好的就是束脩太贵,要五两银子一年,这就得把陆家每年收入砍去大半了。
以家里现在的情况,明年府学的束脩给是给得起,但还得供儿子府城吃住吧?
等儿子带了大半积蓄去读书,家里就更艰难了。万一谁再病一场,或是亲朋好友要嫁娶,银子又要哗哗流出去……
陆广仁没有跟外甥女诉苦的意思,但,看过原书的江菱当然知道陆家清贫,只是没有那么详尽罢了。
反正,她记得陆家人在陆应高中为官之前这几年都过得苦哈哈,连身新衣都不敢做,进京时还因为穿得破旧老土被一个贵女嘲笑。
当然,这个小剧情主要作用是让陆应未来的继室、官配女主出面打圆场,烘托她善良品性,让粗俗无礼、跳脚骂人的原配江菱娘给她作绿叶衬托的。
江菱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宽慰道:“舅父别太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想到法子的。表哥天分过人,来日必能高中状元,光耀门楣,给您和舅母争光。”
虽然知道只是安慰话,陆广仁心里还是挺舒坦。
“好,好,咱们都等着那一日!”
江菱忽然有点心酸。
原书的陆广仁肯定也是怀着一样的憧憬,可惜,他被外甥女兼大儿媳妇提前坑死了,不仅没能看到儿子高中状元,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言之凿凿道:“舅父放心,我也会努力挣钱养家、供表哥读书的!”
陆广仁瞪大眼睛,一副怀疑自已耳朵坏掉的表情。
陆鲤也捧着卷书冒出来,神色古怪道:“表姐,你要靠什么挣钱?你学过算术吗,别到时——”
看着陆广仁脸上的感动表情瞬间变成不悦,他识趣地收回了后半截话,一溜烟跑去墙根底下背书。
“菱娘啊,你的心意舅父明白。舅父也不指望你挣什么钱,只要你过得好,舅父将来就有脸面去地下见你娘了。不过,你毕竟是女孩子,女红方面若能下些苦功夫,将来也算有门手艺傍身,你说是不是?”陆广仁放下空碗,语重心长道。
江菱回忆了下原主丑得吓人的女红水平,呵呵笑道:“舅父就别打趣我了,不是人人都有女红天赋的,就好比全村这么些人,也没几人跟咱们家一样有读书人的潜质啊。我已经想好了,回头做点小本生意,将来没准也能出人头地。到时,要是表嫂、表弟妹她们敢对您不好,我就把您和舅母接过来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