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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时间并不是一条河,至少不总是。在时序管理局的官方教材里,
它被描述成一片无限广阔、不断增生蔓延的森林。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偶然,
都长出一根新的枝桠,通往一个可能的未来。而时序管理局,
就是这片森林的护林员——或者,按某些批评者的说法,是挥舞着剪刀的园丁。我们的主角,
林舟,就是一名护林员。更准确地说,是专门处理“烂木头”的清理工。
他刚刚结束一次任务,从一片名为“7B-不稳定侧翼”的时隙中脱出。
那里曾是一座繁华的购物中心,
在一次未成功的时空实验中被抛入了不断重复最后七分钟的死循环。
林舟的任务是回收中心服务器里的一份数据芯片。
成功潜入……目标物品定位……遭遇轻度时间残留体干扰……顺利回收……没人会关心细节。
比如,他是如何利用循环的规律,像跳过唱片指针一样躲开崩塌的穹顶;比如,
那些“时间残留体”——并非鬼魂,
只是过去影像的叠加——如何在他耳边重复着灾难发生前的最后笑语和尖叫;比如,
在最后一次循环中,他不得不从一个不断重置的小女孩幻影手中“拿”回芯片,
那女孩每一次重置,眼神都会空洞一分。此刻,林舟站在净化舱里,
任由高频声波震落他防护服上并不存在的时空尘埃。
他看着舱门外那片被成功“锚定”、恢复线性流动的购物中心废墟,心里没有任何成就感,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每一次从时隙回来,他都觉得有一部分自己留在了那些循环里,
不断重复着某个瞬间。腕式终端轻微震动,一条最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跳了出来,
发信人代号:“夜莺”。林舟的瞳孔微微收缩。夜莺是他的单线联络人,
时序管理局亚洲分局的副局长,周知庸。一个很少直接下达具体任务,
却掌握着所有人命运的人物。信息只有一行字:“简报室,一小时后。最高权限,
清理所有记录。”一种本能的不安,像冰冷的蛇,沿着林舟的脊椎缓缓爬升。
最高权限任务并不罕见,但“清理所有记录”意味着这是一次彻底的“黑箱行动”,
不会留下任何档案,成功与否,他都将是局里的一个幽灵。一小时后,
林舟坐在冰冷空旷的简报室里。对面巨大的全息屏亮起,周知庸的身影浮现出来。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带着一种惯有的、略带忧国忧民色彩的温和表情。
但林舟能看出他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林探员,辛苦了。
”周知庸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平稳而富有磁性,“刚结束7B的任务,就把你叫来。
”“职责所在,周局。”林舟简短回应。“情况特殊,长话短说。”周知庸切换了屏幕画面,
一座被朦胧能量场笼罩的古典别墅三维模型旋转着出现,
旁边标注着猩红的“S-07”字样。“‘七号别墅’,自主循环时隙,危险等级:绝密。
内部时间循环周期:未知,外部观测已持续92天。循环核心人物:陈远。
”林舟坐直了身体。陈远。时序管理局的前首席科学家,时间力学理论的奠基人之一,
一个在内部培训教材里被奉若神明,
却又在十年前因一场“重大实验事故”而神秘消失的名字。官方说法是,
他和妻子在郊外别墅遭遇不明袭击,妻子身亡,陈远本人连同别墅一起,
被卷入了无法破解的时间循环。“陈博士……还活着?”林舟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以某种形式‘存在’着。”周知庸的用词非常谨慎,“根据我们有限的外部观测,
他被困在妻子遇害当晚的循环里,已经整整十年——以内部时间计算。
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循环本身也到了崩溃边缘。”周知庸顿了顿,
目光沉重地看向林舟:“你的任务是潜入进去,评估陈远的状态。如果可能,带他出来。
他是我们最伟大的天才,局里需要他的智慧。但是……”这个“但是”来了。林舟屏住呼吸。
“如果评估确认,陈远博士已彻底疯狂,
或者其存在本身对时隙稳定构成了不可逆转的威胁……”周知庸的声音压低,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授权你执行‘净化协议’。”林舟的心沉了下去。净化协议,
即彻底抹除循环内的一切存在。这意味着,如果必要,他将亲手终结那位传奇科学家的时间,
以及他长达十年的痛苦循环。“为什么是我?”林舟问。“因为你是最好的‘潜行者’之一,
而且,你对陈远博士的理论有深入了解,这是成功潜入并与他建立沟通的基础。
”周知庸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但他随即补充了一句,语气意味深长,“另外,
这个任务需要绝对的……判断力和忠诚。林舟,不要被过去的幻影迷惑。我们要的是结果,
一个对时序管理局最有利的结果。”林舟接收了任务数据包。在周知庸的全息影像消失前,
他似乎无意间感叹了一句:“十年了……谁能想到,当年他和夫人那么恩爱,
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惜,现场报告说,他夫人的遗体状况……唉,不说了,
这些细节你看档案吧。”简报室恢复寂静。林舟没有立刻离开,
他打开了数据包中的历史档案部分,找到了十年前那起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扫描件。
他快速浏览着关于陈远妻子,叶文瑾教授死因的描述:“……致命伤为锐器穿刺,
心脏贯穿……现场血迹分布显示有短暂挣扎……”很标准的法医描述。
但林舟的目光停留在“锐器”这个词上。他接受过的训练包括高级法医学,
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放大了报告附件里的一张低分辨率现场照片(由于时空干扰,
这是唯一一张勉强可用的外部照片),照片一角,受害者倒地的地毯上,
形状……他立刻调出时序管理局内部通用的《异常时间事件现场勘查标准流程》V3.2版,
翻到关于锐器伤血迹分析的部分进行比对。不对劲。照片显示的血迹低溅角度,
与报告描述的“站立时被正面穿刺后倒地”的标准模型有细微的偏差。
更类似于……受害者当时可能处于坐姿或半卧姿,或者,凶器的角度更为刁钻。
这可能是拍摄角度问题,也可能是十年前勘查技术不成熟导致的误差。
在庞大的S级任务面前,这点微不足道的差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林舟的指尖却有些发冷。
周知庸最后那句看似无意的感叹,和这份存在细微疑点的报告,像两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一个因丧妻而崩溃的天才,自愿沉沦于时间牢笼。
这个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如果,他并非自愿呢?如果这个循环,不是坟墓,
而是一个陷阱?或者,是一个守护着某种秘密的堡垒?林舟关掉档案,深吸一口气,
将那份疑虑死死压在心里。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必须进去。他即将踏入的,
不只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循环,更是一个被精心编织了十年的谜团。
他的任务代号是:“归亡”。带回亡者,或者,归于亡寂。第一章:锚点潜入七十二小时后,
林舟站在了“七号别墅”时隙的边缘隔离区。从外部看,
别墅被包裹在一团不断扭曲、折射着周围光线的透明能量场中,像一颗巨大而不稳定的水滴。
透过扭曲的边界,能隐约看到别墅的轮廓,但它仿佛海市蜃楼,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隔离帐篷里,技术官最后一次检查着林舟的装备。
没有重型武器,
只有一套能帮助他在循环内保持认知的“锚点稳定器”——一个贴在他胸口的金属圆片,
以及一些基础的求生和侦查工具。任何强大的外部能量介入都可能加速循环的崩溃。“探员,
你的潜入身份是‘水电维修工’。”技术官指着全息图上别墅的结构图,“根据有限观测,
循环起始点是当天晚上七点三十分。一辆黑色轿车会将你送到别墅门口,
司机会说固定的台词:‘公司派来检查管道的水电工。
’你的接应人是一名叫‘孙姨’的管家,她会带你进去。循环在第二天凌晨六点重置。记住,
你只有一次机会在重置前找到陈博士并建立有效接触。”“记忆锚点设定好了吗?
”技术官问。林舟点头。他的锚点是一段反复强化的记忆:他十二岁时,
在一场几乎致命的意外中,父亲紧紧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的话:“活下去,
无论如何,活下去。”这段记忆与陈远无关,纯粹而强烈,足以对抗循环的记忆清洗效应。
他走向那团扭曲的光晕,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一瞬间,天旋地转。不是物理上的旋转,
而是感知层面的彻底打败。色彩、声音、气味像被打碎又重组。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胸口的稳定器发出微热,帮助他稳固心神。几秒钟后,一切稳定下来。
他站在一条干净整洁的私家车道上,夕阳的余晖给周围的树木镀上一层暖金色。身后,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驶离。面前,是一栋典雅的三层别墅,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晚香玉的气息。一切看起来宁静而美好,
与外部观测到的死寂判若两地。这就是循环的内部。一个精致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