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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他俩,是在多年后的校友会上。这时,我已重读高三,考上了个普普通通的大学,
找了个平平常常的工作。他们也没有了当初刚毕业时的落魄。李成博整整胖了两圈,
变成了球样,脸上、手上写满风尘,裤子上还有洗不掉的染料剂。杨伟一看就打扮了一番,
穿着一身前几年比较时髦的西装,只不过他还是那么瘦小,西装并没有衬托出他的伟岸。
再也没有人拿我们的名字开玩笑,认识的同学,都会礼貌且客气的打一声招呼。可不变的,
我们还是那几个边缘人物,他们几群几群地围成一团,兴奋地互相问好,
激烈地聊着基金、股票、项目等一系列似乎高大上的问题。只有我们三个,
默契的移动到角落......几人笑中有泪,
回忆过去种种.......一李成博和我两人,蹲在繁华的街道边。
我们上下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美女,眼神里有些戏谑,样子略显猥琐,
嘴巴里还时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真想把你们脑壳撬开,把脑子掏出来,
看看能有多污秽!”杨伟道貌岸然地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背对着我们二人,
正靠在旁边的路灯上。“啧啧,持久,你看这个,这个带劲啊!”李成博扯了扯我的衣袖,
根本没有理会杨伟,还在专注于他的“事业”。我扭过头去,用略带嘲讽的语气,
笑着对杨伟说:“你也可以来看看帅哥啊。”我们三个,因为名字,走到了一起。在高中,
这种有歧义的名字,都是容易被拿来讥笑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还依稀记得经常有几个玩闹的学生,跟在我后面,笑话我:“张持久,你到底有多持久呀?
哈哈哈......”李成博也一样,爸妈没啥文化,靠自己打拼做了包工头,
做梦都想他将来能成为个博士,根本没有想到只是到了高中,每次老师点名,
都要被满堂哄笑。更让他爸妈没想到的是,到了高中毕业,他们的博士梦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要属扬伟了......因为我们的名字好歹够“硬”,
而他的名字加上他那副小身板,就差把好“我欺负”写在额头上了。三个人因名字结缘,
就此走到了一起。到目前为止,我不知是福是祸,总之,
我们目送了一个个同学接连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踏上了所谓的康庄大道。
而只有我们三个不屑一顾。李成博说:“文凭有个屁用,还不是给我爹娘当狗使。
”杨伟说:“老子靠自己,以后一样能混出个鸟样。”我虽然心生羡慕,
但嘴上却说着;“谁稀罕呢,上了又能咋地?”我们带着满脸不屑,
打包好自己的那一点点行囊,走出再也不想回到的校园。杨伟的父母在城里打工,
住也是住在工地上,没有他多余的床铺;而我,父母都在农村,走出校门,
就已经宣告了无家可归。只有李成博,有家可归,他把我们领回了他家。
李成博的父母热情的招待了我们,但听说我们三个都没考上大学时,脸色便阴沉了一半,
当李成博拒绝了为他铺设的专科之路,执意要跟我们厮混时,脸彻底黑了,
把我们一并赶出了家门......“天无绝人之路。”李成博从右边口袋,
掏出一沓被赶出家门前,随手顺的百元大钞,在我们面前甩了甩,
又从左边口袋掏出从他父亲茶桌上顺来的香烟,拆开后给我们发了一人一根。
“我们不会抽烟啊。”“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学会抽烟了。”“学这玩意干嘛?
”“你看哪个成功人士不抽烟?”说着,李成博有模有样地点起烟来,又帮着我们也都点上。
三人看着缓缓上升的白烟,将信将疑地吸上一口。“咳咳...咳咳...咳!”二就这样,
我们在大街上晃荡了两个月。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个300元的一居室,
把薄薄的床垫往地上一铺,凑活地挤在一起。白天,我们便漫无目的地在城市游荡着。
我们不再只喜欢蹲在繁华的街道旁,我们蹲过公寓楼下,蹲过医院门口,蹲在桥上,
蹲在公园长椅上,蹲在车站的进站口......我们蹲在远处,发现那些熟悉的面孔,
正拖着行李,陆续离开这个城市。李成博蹲在我身旁,对着烟*****一口,
重重地摔在地上,冒出些许火星子。“妈的,是时候找点事做了。”李成博直起身来,
语出惊人,我和杨伟幡然醒悟,懊恼不已,原来已经浑浑噩噩过去两月。
我和杨伟同时向成博投去崇拜的目光。我们三人当中,最清醒的还是李成博,
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种清醒,主要来源于他的钱已经见底了。
而我们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就是这几天烟变差了......这两月,我们吃他的用他的,
当然我们也不是没有贡献,我们买了锅碗瓢盆,发挥了我和杨伟优秀的厨艺。
在李成博做出决定后,我们马上随之附和。接着,我们又蹲了下来,商量着找点什么事做。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打工没有出路,得创业!”李成博皱着眉头,又抽上一根烟,
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样子。“你俩不是炒菜还不错吗?先去工地旁支个摊,赚了再开个店,
要是好后面开连锁呗。”“去你家工地啊?”杨伟问。“去我家工地,被我爸妈逮到怎么办?
”李成博陷入沉思,最后得出结论:“不能做与工地相关的创业,可以去学校旁”。
“或者可以进点货卖。”李成博点子倒是很多,但我心里有些忐忑,问道:“你还有多少钱?
”他翻了翻口袋,数了数,说道:“一百二十七块六。”这钱,别说进货了,
还不够我们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大男孩吃上几顿了。
于是我提议还是得先打工:“不如找个电子厂的班上上?”“电子厂,狗都不去。
”李成博愤愤的说。“狗不去我去呗,没钱能怎么办。”我脸上也露出了不悦,
想着他也太好高骛远了。“徐徐图之,徐徐图之......”杨伟赶紧劝和。
“创业是我们终极目标,眼下先挣点钱,搞第一桶金,再创业如何?
”李成博和我都点了点头,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打工是打工,但是电子厂不进。
”也不知道李成博从哪里觉得电子厂不好,死活不愿意去电子厂。最后,
我只能说:“就算去,人家厂也不一定要咱们,你有更好的出路,那自然最好。
”还没商量个所以然出来,天已经黑了,腿也已经蹲麻了,站起身来捶捶腿,
打消了李成博说路边吃快餐的想法,想着他省下为数不多的钱,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做饭去吧!
仨人捶着发麻的腿往出租屋挪,影子被路灯拉得跟面条似的。路过城郊物流园时,
杨伟突然跟被钉住似的,指着墙上那张卷边的红纸喊:“哎!有活了!
”只见墙上歪七扭八的纸上,写着“急招夜班搬运工”。我眼睛一亮,
拽着他俩就往里冲;“机会这不来了吗。”招工的大爷对我们三人瞅了又瞅,眉头紧锁,
待李成博恭恭敬敬的递上孝敬烟时,眉头才舒展了一些,不过很快又被锁上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手里的烟,估计是没抽过这么难抽的烟。大爷叹了口气,
吐了口浓烟:“五十斤,能扛动不?”“当然能”。我满怀信心。恰好,卸快递三人一组,
我们自然分到一组,李成博负责跳上车去卸货,我则负责在车下接货放到推车上去,
杨伟那个小身板,只需要把装慢的推车,拉到传送带那里去。
我们三人瞧着那巨大的火车从远处缓缓开来,心里从刚刚的兴奋逐渐转换到了恐惧,
李成博战战兢兢的踩上货车后尾的悬梁,探着身子拉开车门。“哗啦”,
一股混着纸箱霉味的风扑过来,箱子摞得比我还高,边角尖得能戳破衣服。
一个管事的扔来三副破手套,指头处全是洞:“先搬完这车,凌晨两点宵夜,凌晨五点收工。
”李成博先扛了个大箱子,腰猛地一沉,脸憋得跟熟透的西红柿似的。我赶紧伸手托箱底,
粗麻绳勒得掌心发烫,每走一步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挪十米,我腿就开始打颤。
等撞了一推车,只见杨伟使出吃奶的劲,那小推车就是纹丝不动,还得靠我再补上一脚,
才给了个向前移动的惯性。到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靠在墙角喘粗气,
腰跟被塞进了几根钉子似的,一动就疼。另外两货,也好不到哪里去,杨伟蹲在地上揉手,
指节红得跟要滴血似的,李成博左侧腰间也不知道被什么划伤,
在已经灰白的白T恤上渗出了一丝血迹。刚开始,这两人的嘴巴里还不时传出互骂和调侃,
瞎猜这那些比李成博家工地上的水泥板还重的巨**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破烂玩意,
后面渐渐的,只剩下货车发动机的轰鸣,传送带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及三个人的喘息声。
终于熬到宵夜,能休息四十分钟。“草他妈,这是人干的活?”李成博啃着一个面包,
语气有一些哽咽。“妈的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回去睡觉了。”杨伟试探地说出了心里话,
可是走了,上半夜都白干了。当时,谁也没笑话谁。后半夜更难熬,货车里的箱子越来越沉,
几个人的脸上最初的戏谑没有了,后来的愤怒也没有了,最后的委屈也消失了,剩下的,
就只有麻木。三天快亮的时候,最后一个箱子终于搬完。我坐在地上,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站都站不起来。领班让我们日结的人排队签字,扔给我们三沓钱。“妈的,打工,狗都不打。
”杨伟愤愤地说。出了物流园,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李成博说可以去按个摩就好了,
**可以快速缓解疲劳,我和杨伟都没按过,随着附和,但一问价,便打消了念头。
三个饥肠辘辘的男人,找了家早餐店,吃了50元的大餐,才勉强填饱肚子。第二天傍晚,
我被最早苏醒的李成博踢醒,借着出租屋忽明忽暗的光,数了数手中的积蓄。
五百一十块六毛,李成博把钱往床垫上一拍,
弹簧发出“吱呀”一声惨叫:“是时候启动我们的B计划了。”“再搬三天快递,
凑够一千多,搞个流动小吃摊!”我和杨伟摇头都快摇断了。“卖啥?
”我戳了戳地上的破手套,指节处的洞还能看见昨天磨红的皮肤,“你连泡面都煮不明白,
还想开店?”李成博翻了个白眼,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屏幕裂痕又多了两道,
他用透明胶贴了三层,划屏幕时得用指甲抠。他点开个短视频,
画面里一个穿花围裙的大妈正炸臭豆腐,油花溅得屏幕都在晃:“就卖这玩意!
你看评论里说,成本三毛卖五块,一天卖两百份,咱就算卖五十份,也比搬快递强!
”杨伟啃着火腿肠,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他咽了口肉含糊道:“这个好!这个好!
我有祖传秘方!”我和李成博将信将疑,扬伟有祖传秘方,我们从来没听过。
“要想让臭豆腐好吃,得去旱厕熏味。”我们更不相信了。扬伟在我们质疑的眼神中,
对天发誓,这是他老早他父亲告诉他的,以后打工不行,就拿家里的秘方出来卖臭豆腐去。
没想到先无偿贡献给兄弟们创业了。第二天一早,三人便分头行动。我被分配去买炸锅,
李成博去市场买豆腐,杨伟则去造一个合适的旱厕。我在旧货区转了三圈,
终于看见个掉漆的铁皮炸锅,摊主是个穿军大衣的老头,抱着胳膊斜眼看我:“这锅五十,
不还价,昨天刚从饭店收的,还能用。”我蹲下去敲了敲锅壁,
铁皮发出“咚咚”的空响:“四十,你看这锅底都锈了,我回去还得刷。”老头眯了眼,
懒得理我。最终我只得妥协,让他送了夹子等其他工具。李成博则更蠢,
他先高价买回来不能用的嫩豆腐,又在杨伟的怒骂中,买了能用的老豆腐。
我忐忑不安的问:“这老豆腐怎么变臭豆腐?”“问得好,这就是臭豆腐工艺的关键。
”杨伟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袋液体,用塑料袋包着,打开倒进水桶里,那水又黑又臭,
臭气很快就把本来就不大的出租屋占据。“哕...什么臭玩意。”李成博止不住的干呕。
我在一旁,眼睛熏得睁不开,只有杨伟蹲在手扶着水桶,得意的说:“这是臭卤水。
”我顶着恶臭切好豆腐,杨伟小心翼翼地把纯洁的豆腐丢进臭水里。“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杨伟在我们的软磨硬泡下,终于肯把豆腐从臭水中捞出来了。
用他的话说,他要做,就要做最正宗的臭豆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我们三人提着满满一桶的豆腐,悄悄来到公共旱厕。四选择晚上,也是杨伟提出的。他说,
他不能让他们家的祖传秘方公之于众。也是因为,白天旱厕总是会有零星的人过来方便,
熏豆腐不太方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白天蚊虫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