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在脸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
十七岁的林缚勒紧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旧皮袄,眯起眼,望向不远处那座矗立在昏黄天地间的营寨。
苍狼营。
黑褐色的木质营墙被风沙侵蚀出深深的纹路,几面破旧的战旗在刁斗上有气无力地卷动,旗面上隐约可见一只嘶啸的狼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牲口粪便、尘土和某种隐约铁锈味的凛冽气息,这就是边地的味道,也是死亡的味道。
他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粗粝的空气,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前。
隔着粗糙的布料,一个硬物硌着他的胸口——那不是护心镜,而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罐。
父亲林仲的骨灰。
一个月前,一纸冰冷的阵亡文书和这个小小的罐子被送到家里,彻底碾碎了他本就贫瘠的生活。
母亲早逝,如今父亲也战死沙场,家徒四壁,连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屋也被族叔以“抵债”之名夺了去。
他别无选择,唯有背上这罐沉。
...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一声刺耳的铜钲声便粗暴地撕破了营区的寂静。
新兵们如同受惊的羊群,慌乱地从通铺上滚下来,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穿衣套甲。
林缚迅速起身,他将父亲的骨灰罐仔细地在铺位最里侧藏好,系紧皮甲,将那柄卷刃腰刀挎在腰间,第一个站到了帐篷门口。
冰冷的晨风灌进来,让他瞬间清醒。
“磨蹭什么!丙字营的废物,校场**!迟到的今日没饭吃!”一个粗野的嗓门在帐外咆哮,那是负责新兵操练的教头。
帐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王三骂骂咧咧地踹了旁边还在发懵的新兵一脚,抢过自己的皮甲。
陈石头则闷着头,费力地系着怎么也理不顺的绑腿。
林缚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
他知道,在这地方,任何人都帮不了别人,每个人必须先学会自己活下去。
当丙字营的新兵们歪歪扭扭地跑到校场时,其他营的新兵早已列队站好。
高台上,面色冷硬的教头像尊铁塔般。
...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校场上的黄土冒起一层虚烟。
新兵们刚结束一轮令人脱力的负重奔袭,个个如同离水的鱼,瘫在场地边缘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巴颏滴进尘土里,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教头宣布休整一刻,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扑向放置水囊的木桶。
水少人多,瞬间就见了底。
几个手脚麻利的抢到了最后几口,慢一步的只能舔舔干裂的嘴唇,眼里满是失望。
王三仗着身强力壮,抢了一满囊,故意仰头痛饮,喉结滚动,水渍从嘴角溢出,流经他得意的下巴,引得几个没喝到水的新兵直咽唾沫。
林缚只抢到小半囊,小心地抿了几口润湿喉咙,便将水囊收起。
他走到一处稍背阴的土坡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营区,记下辎重车停放的位置、马厩的布局、以及远处瞭望塔上哨兵换岗的间隔。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营区角落,王三那几个跟班正围着一个高大壮实。
...
傍晚的伙房总是苍狼营最热闹,也最暗流涌动的地方。
一口口半人高的大铁锅里熬着稀薄的粟米粥,混杂着几片干菜叶,蒸汽混着烟火气,氤氲出一片模糊的光景。
新兵们捧着粗陶碗,排着长队,眼巴巴地望着伙夫手里那柄巨大的木勺,每一次起落都牵动着无数目光。
林缚和陈石头排在队伍中段。
陈石头伸长脖子,喉结不住地滚动,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林缚则安静地站着,目光扫过人群,习惯性地观察着四周。
他注意到王三和他那两个跟班并没有排队,而是大摇大摆地靠在伙房门口的木柱旁,眼神不怀好意地在人群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他和陈石头身上。
林缚心里微微一沉。
果然,就在他们快排到粥桶前时,王三带着人晃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了他们前面。
“让让,让让,饿死老子了。
”王三用肩膀撞开陈石头,伸手就去拿摞在桶边的空碗。
陈石头被撞得一个趔趄,碗差点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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